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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比長椅還要有靈性吧│長椅小情歌 At the Bench (2024)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本篇影論重點:
語言,是五段故事的共通主題
本片不以影像美學為重,但仍有攝影思考
為何第一篇和第五篇有一樣的設定
本片美中不足之處

奧山由之是誰?廣告人可能會知道。

日本「寶礦力水得」每年推出的TVC與平面海報,不論是賣力揮灑或瞬間閃耀,都將日本高中生透亮、萌發的青春感推到頂點,那展現了日本文化最為生活的一面,於是總會在發布後引起討論和收藏。18歲起自學攝影的奧山由之,即執掌2017年寶礦力的平面形象拍攝;鏡頭下,數百位高中生群集海邊舞蹈,浪花與汗水相融,激燃感十足,其後,聲名大噪的他跨足MV拍攝,進而嘗試執導電影,也不讓人意外。

但,有趣的是,他的首部電影作品<長椅小情歌 at the Bench, 2024>,並沒有以他擅長的視覺美學為核心,反倒將重心放在(絕大多數時刻)與之相悖的大量對白上-而那些對白,談的正是語言本身。

劇情如片名所示,是圍繞一張河畔長椅展開的五段小品。

第一段『那些被剩下的』,由廣瀨鈴、仲野太賀主演;女主角某天發現兒時遊玩的公園被拆除,僅剩下一張長椅,一個動念撥了電話,邀了已搬離多年的青梅竹馬在此一聚。故事最動人之處是女主角「不加思索」撥打電話的反應,以及男主角「二話不說」花一小時趕來赴約的願意,如此微小的設定足以說明兩人之間深厚的情誼,埋藏在瑣碎、平淡對白之下的,則是沒說出口的心意。

篇名形容的不僅是長椅,也是兩人的情感狀態,當身邊的人都有了伴,自己竟是那個「被剩下的」;兩人藉著談論長椅、寄予同情,也慢慢從時空的變化與長椅的不變梳理出新的觀點:或許身旁那個「剩下」的位子,其實是為了某個人而「留下」的,而此刻,才是那個對的時刻,能使「義理チョコ」和「義理の母/岳母」的錯聽成了正解。

第二段『不迴轉的壽司』描寫一對交往多年的情侶(由岸井雪乃、岡山天音飾演),在採購居家用品的路上,順路在這個河濱野餐;從男友不就口喝女友的飲料到野餐吃什麼的選擇,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觸發了女友隨口一問:「要不要分開看看」,令男友大為訝異原來女友「忍受」自己這麼多年。

在感情裡,覺得對方可愛的原因多半幽微到無以名狀,但同樣的理由,時間一久也可能失去吸引力。大多數的情況,不是哪個巨大的冒犯造就了分手的決心,而是塵埃般的日積月累,使人無法將愛進行到底。

該如何讓對方明白,重點不在「忍受」,而是不能忽略習以為常之傷。因此,在言語中借用了「壽司」的比喻;而荒川良良扮演的路人大叔,儘管只是個亂入的角色,卻證明了比喻可以被「懂得」、可以不是單方面的詮釋,然而最終還是端看儘管不能明白的男友,是否願意不斷嘗試理解,吞下、消化這樣的喻體,從不敢吃的嗆辣芥末中,將內心的衝擊轉化為或許未來兩人可以回味的往事。當然,前提是,他們能因著彼此理解,暫且走下去。

『守住的責任』(由田美櫻、森七菜飾演)更是常見的言語隔閡。姊姊留下了一張字條便為愛出走,妹妹卻從其中一個錯字讀出可能的「求救訊號」-人啊,免不了以自己的主觀表述、以自己的解讀為解讀-企圖將姊姊帶回家鄉的妹妹,在終於見面的時候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對吼,原本是情緒與話語同時表意,但我們總是先被情緒淹沒,顧不得縮短理解之間的落差,於是話語只是話語,沒有了意義。姊姊的愛不被所愛之人珍惜,只能單方面守住莫名的責任;她痛斥妹妹聽不懂,妹妹也坦誠自己還真的聽不懂,但妹妹也只能選擇以同樣「單方面」的守護,陪著情感自虐的姊姊走過這一段路。

直至此刻,兩人言語的頻率才趨於一致。那些「嘶吼」並非為了理解,「出口」本身就是意義,代表那些話語終於有了傾吐的對象,而在她們之間也不需要理解,因為,她們是姊妹,以另一種愛的方式,彌補那一段愛的殘缺。

第四段『最後一場戲』從異星的維度去感受人類語言的貧乏和豐富。帶著荒謬的奇幻故事,包裹著三層架構:第一層-拍攝現場,兩位演員飾演外星人假扮人類公務員,試圖拯救被變成長椅的父親;第二層-廣告導演(由神木隆之介飾演)其實才是那個外星生物,和長椅父親以外星話交談,談論人類世界的體驗;最外圍的第三層,則是本片的導演奧山由之賦予這張公園長椅的生命故事。

在第一層架構裡,出現多重假扮-草彅剛與吉岡里帆飾演廣告演員,而廣告演員飾演外星生物假扮的人類,從日常語言、角色台詞、外星用語,以及演員身分、扮演外星兄妹、外星兄妹扮演互有好感的職場前後輩;語言,決定了我們是誰、如何建構理解我們的世界,既關乎真實某些時候更涉及必然的偽裝。猶如兩人對地圖與實景東西南北方向的指認,又或是對長椅的長度/寬度/厚度/高度不一的丈量定義,從不同的角度、維度來看,總是相對而非絕對;又如在第二層架構裡,外星父子的對談,(長椅)父親說:人類總是把感覺和語言分開,但看著人們因為壽命短而拼命表達的狀態,也凸顯人們的可愛。這份「可愛」背後的渴望,其實是在說: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表述,不論以怎樣的形式。

最終篇『寂寞會延續』回到了第一段的設定,透過時間的變化形成一個迴圈。第一篇的男女主角,終於用「心」讀懂彼此的緣份進而走到了一塊兒,這次在長椅上,他們聊起曾經的寵物兔子白丸,訴說著「不在」的想念,意在言外的寂寞,其實來自兩人成家後對父母的牽掛;然而,越是會失落,越是證明心中份量。當「寂寞」化為了愛的表達,語境上不再哀戚,反倒有一種幽微的美。

在告別之後,再也不能想說就說的時刻,那些因著語言停下的產生空白,滿滿都是對你的牽掛。

這五段小故事,精巧地傳達出人與人交流的挫折、試探和理解,卻仍不免有著鑿斧之跡,例如:第三段的設定顯得刻意要把長椅帶入,顯示出圍繞單一物體發展故事的高難度,容易流於形式;第四段則可惜沒能藉著第三層的框架,好好論述奧山由之個人的觀點,或許一如訪談中奧山由之提到的:「我沒有在那些作品中強調『自我』。換句話說,是因為將主題或拍攝對象放在第一優先順位的緣故......我認為作品是一種創作者和他人互動下所積累的成果,比起表現自我,在創作時,最好竭盡所能地將目光投射到自己以外的他人之上,並且將他人反映到自己的作品之中才行。」 

因此,這樣集錦式、由不同編劇組成的作品雖展現多樣性,卻難以凝聚出統一觀點,也始終令人在意那個退到很後頭的「我」,是否會在未來的作品中願意向觀眾揭露?

儘管主題呈現語言的探索,並不意味就減少了影像的思考。片中的「不變」使整部作品像是一幀靜止的長椅寫真;而每段情節,則像是這畫面之前與之後未被拍下的故事。正是這一瞬之光,承載了時間以外、空間之內的變與不變,靜靜等待某個人再度被它所吸引,在言說與聆聽之間,或許難能可貴地懂得,並藉著語言,以及語言之外的什麼,重新書寫出屬於自己的故事。 

同場加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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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影的人 / 讀字的人 / 寫字的人。作為一個記憶力極差的人,以書寫,留下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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