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要去做「假裝有去上班」這件事情。
我和男友住在一起,男友比較早出門,因為他剛入職誤以為八點就要上班,但我的公司是九點上班。不知道為什麼,男友出門後我突然有一股巨大的重力壓在身上。原本就知道心底那股憤怒是什麼,把男友的錄取資料表轉向反面塞到書架邊緣、每當他提起自己將要入值得緊張時我回應的「你應該要感覺很開心吧」、我下班回家和他碎念工作的事情時,總在最後以一個非常節制而不歡愉的句子收尾,次次都令我鼻酸,但上次是這樣的:
「你只是要說,你對工作總是很... ...」
「理想化?」
「理想化。你就永遠都會覺得一份工作做不久,就很想換別的工作,但工作本來就大多數都是讓人不開心的,只有少少的部分會覺得開心。」
『但我幾乎連那個少少的部分都失去了。』我心裡這麼想,而這就是這段對話的結尾。
然後氣憤地在日記上寫下:為什麼總是覺得別人想要聽建議?我只是想要你安慰我。
其實心裡也好明白這樣的工作心態不該長久,但原先覺得,環境至少是我覺得舒適的,工作內容和當初面試、數字網站上所描述的全然不同、太過偏離我的預期,這些我已經想放過它們了。但唯獨工作環境的惡化,是讓我負罪感最重的──它重重把我壓住了我準備要踏出門的腳。
對工作、對未來、對自己,有太多太多的期許。從小我算是中上,但不到頂尖的存在,所以很是親人,像一隻長相高貴但溫和的犬。但畢竟自己是在南部的城市長大,所以已經算出類的一個苗種。更難能可貴的是,自己的文字總是受到各種青年刊物、語文競賽及老師的偏愛,在歌唱及藝術天分上也受到各種讚許,在藝文、體育的競賽裡能表現,近乎無所不能的我,在同學的眼中,也是異於常人的存在──總是受到推崇,成為口耳相傳的學生偶像──在12年國教初改版成的會考制度我相當吃香,本身學科成績又是還不錯的存在。在這個鼓勵多元發展的年代裡,我揮灑著夢想的大筆,每天抱著書與雜誌,在自己課室裡的桌墊下擺滿「到學務處領取稿費」、「OOO徵文錄取OO獎項」的小紙條。我自矜這樣的不同。
隨著年齡增長,我叛逆,開始接觸到太陽花學運相關的大學生哥哥姐姐,參加著關於彩虹、民主自治、地方創生的活動,我揮舞一些天馬行空又能實踐的企劃案,在育幼院、NGO當志工或老師,甚至被推舉當上了系會長,辦了各種議題或是純粹很有趣的活動,從14歲就離開了家,一路玩到大學。社團活動參加的多,校外活動和組織經驗也不少,我考上了國立大學:『這充其量是不會被唾棄的程度,不怎麼會受到稱讚。』啊,該死的,我習慣活在極端緊繃而激發出花火的畫面裡,我願自己看起來是那樣自信的存在,仰望著那些在2024後高貴的存在──我害怕寂寞。
高舉著夢想的大旗,我又幻化出許多夢想式的團隊。加入校園媒體,象徵與校方、資本、主流的對抗,向台灣現世代的倡議前輩看齊!寫出了一些文章,關注女性主義、地方文化、心理健康相關的議題,向台灣現世代的媒體一切看齊!(然後被黑特版罵爆,或是被讀者校了整篇文章貼在留言區挑釁,我自覺走在時代的尖端,黑紅也是紅?)加入了現世級的倡議團隊,策劃了一次大型公民運動。自己創立刊物,談好玩的事情,和內部成員成為相互依靠的好朋友,直到現在都是。加入系學會,擔綱重任策了各種展覽,在校外當著家教和補習班老師。兩年半修了足以畢業的學分。不對,哪裡怪怪的,我似乎不夠滿足現況,哪裡怪怪的?校名吧。所以我轉學,轉學失利了,因為原本就有轉過一次系,大多數自己想染指的頂尖大學不收,但主要原因是自傳字數也太多了吧,根本沒重點。
但終究轉了還是轉了,畢竟自己都病了,而且病得嚴重。來到養傷的環境,想說暫時蹲個一陣子再轉學吧。原本就內向的性格讓我更交不到朋友,但還是慣性往雜誌相關的社團走去,交到了幾個朋友,也因為轉學生的身份,與轉學生成為了摯友。在這個地方也看到一些還算努力的人,但總覺得沒那麼勤奮,似乎連我過去所奮鬥的四分之一... ...可能更少,還要更發癱軟。過去就遇過許多:「抱歉,Harusame,我狀態不太好。」的人,已經建立了為他們收拾爛攤子的習慣,所以變得在群體工作間習慣這麼做了。可是在這裡遇到的也太多了吧?另外,待的科系我也不到太滿意,32週過去,我又轉學了。
轉到了會被絕大多數人說:「好厲害!」的學校,但不是頂大,就是中字輩,和我的人生定位挺像的,不是頂尖,但絕對有中上的程度。我又沾沾自喜了起來,當時的男友告訴我:「你終於到了比較適合你的學校了。」轉學可以抵的學分不多,加上又是跨了科系,要補的學分相當多。除了打工之外,我沒有特別做什麼值得放進履歷的事情,但我病得更重,同時和當時交往五年的男友分手了,但也真的吧,是那種比:「對不起,我狀態不太好。」的模樣,要更可怕許多的一個狀態,而且持續了以年的單位的長度,對當時的他十分不好意思。
說回來履歷這件事。我確實覺得自己最後拿到這張文憑,就足以證明自己許多事情了,再加上自己多年來的種種經歷,無論是求職網上的公版履歷,抑或自製的,看起來都十分美妙不是嗎?我是真的很努力呀,耐操、有企圖心、職涯藍圖明確,我想要公司主管們在我的那幾張紙上看到這些,尤其是只蘸上最上面一條的畢業學校。我全都承認,也不認為這是膚淺,而是我拚命生活的證明。但是不是太拚命了呢?
因為轉過兩次學,公司懷疑我的忠誠度,但還是上了許多家。各位似乎看見我的種種,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他們認可我了──但意外頻頻發生。我相當崇敬一位Podcaster,他同時是書店老闆、也是中醫師、還是許多地方專案的執行者,總之就是個跨領域的跨跨跨大師。記得他曾經說過,當你一天到晚抱怨公司環境、體制、同事、上司,那你就快點轉職吧,不要拖拖拉拉的,總之快點行動就對了。我以這樣的心情進入職場,發現我開始抱怨的東西還真多,發現許多習以為常的伸展,就像被關進獄門疆一樣無法伸展手腳。我在方塊邊緣撐大雙眼,內臟與組織被濃縮成那麼一塊,只能盯著這一切,是嗎?
但我不要啊。我深知,我是個叛逆的存在。從小一路在競爭的環境成長,和自己的手足廝殺,永遠比不過,又被拿來和自己的父母、親友的孩子、同齡的親戚小孩不停地比,那個年代不知道那是家暴,但我在暴力又充斥著黑暗議題的家庭中生存著。總之,那戰場的直徑很大,隨著自己的年齡增長,我雖茁壯,但鬥爭愈發激烈。生活要怎麼過得快樂又浪漫、要怎麼在職場中獲得成就感、薪水呢?房租呢?水電呢?
我現在來到台北,簡而言之就是北漂族的一份子。因為我渴望的領域,在南部是不能展開的(怎麼一直在咒術梗)。但現況就如我前兩篇寫到的,一切並不理想,也更沒有能夠成長或學習到我期待、或我期待以外事物的可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習慣了遷徙,在這些年裡面,我對未來的形狀愈發理想,現實就會幻化為有稜有角的模樣,仿製我的理想攤開在我目前站位的前面。但過去的種種經歷都說過,「工作本來大多數就是不開心的。」
我知道的喔。
但我至少想在我理想的領域中,這麼任性,可以嗎?
就算有人跟我說不行,我還是會繼續這麼做的。
最後說一下,這是我假裝出門去上班結果坐在星巴克寫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