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雷!不想被暴雷速速撤退!上回介紹完《惡之華》,這回接著談2020年開始連載的《歸來的愛麗絲》。一樣會納入後記來討論,將兩部作品的共通性呈現出來,比較作者押見修造十幾年來的思考與創作的成長!d(`・∀・)b
在《惡之華》完結的六年後,《歸來的愛麗絲》開始連載。內容講述主角小洋的兒時玩伴阿慧,移居北海道後又突然在高中時以「金髮美少女」的型態回到小洋身旁,並以猥瑣的方式親近小洋,讓兩人的舊識三谷無所適從。這部的畫風相較同時連載的《血之轍》柔和,卻也能營造出阿慧的神秘與威脅感。起初的阿慧就像仲村,對主角懷著激發潛能的心理,然而後期的阿慧放棄調戲小洋,而是同他思考相愛、解除痛苦的真正方式。此為押見的作品中鮮少遺憾的好結局。

調戲小洋的阿慧
《歸來的愛麗絲》之後記相較《惡之華》多了更深且連續的省思,毫不掩藏、裸露地解析自己對性與愛的理解和障礙。在第一回的後記,押見直述了這篇漫畫源於他對男性應有強大性慾的檢討,因為他是一個在性慾上有障礙的人,所以曾經希望自己變成女人,卻草率忽略了女人的性格。阿慧曾說他不當男人,但也不代表自己是女人,應就是對押見妄想當女人的回應。
第二、三回中,少時愛過阿慧的三谷與小洋交往(懷著報復阿慧的心態)。總是矜持的她,卻荒謬地藉由性愛導正與阿慧有著超常關係的小洋,可小洋竟無法勃起。這一段把少年少女對於性的欲拒還迎描寫得很好,而不算少見的因過度緊張無法勃起的問題,變成三谷與小洋對自身魅力與性傾向的質疑,也是很有趣的轉折。這兩回的後記裡,押見談到「身為男性」的自覺萌芽於幼時閱讀漫畫中「男性會對女性身體興奮」的劇情,發覺自己能用「性」的眼光看女孩子,於是便踏上自慰之路,可他的下體卻出現一個醜陋的瘀青。國中時他加劇自慰,而瘀青造成的自卑仍無法消失,伴隨著油膩的面頰與青春痘,他開始覺得身體骯髒不已。

小洋被困在三谷、阿慧的誘惑中
第四、五回裡,阿慧與三谷對小洋的調戲越發大膽,小洋被兩人和自身的性慾玩弄於股掌,自覺骯髒的小洋告訴阿慧他想回到幼時的純真,阿慧便檢討是自己的強迫傷害了小洋,應讓他自己做抉擇。在此期間美術社學姊阿野對阿慧極感興趣,也願意傾聽阿慧無可訴說的「痛楚」,甚至裸身慰藉彼此自卑的身體。押見在這兩回的後記中提到,逐漸噁心的自己發覺身體裡存在「少女」(源自無法達到社會期望之男性所造成的自卑、劣等感),可倒頭來性慾發洩對象仍是女人。每當披上雄性鎧甲性愛、高潮,他便會覺得心中的少女殘破不堪。那種無法放棄身為男人、想回歸純真的痛楚,正是阿慧所承受的。

阿慧後期對小羊感到慚愧,行為收斂不少
第六、七回,小洋不堪被性慾套牢而自宮(對應了押見下體的瘀青)。在病床前,阿慧在三谷、阿野面前親吻小洋,兩人決定攜手重新找回全新的自己。這時三谷哭著說:「我受的傷害呢?」、「不要丟下我。」這一段讓我聯想到《惡之華》裡將春日狀告天下的木村(佐伯的朋友),也曾在意外與春日見面時吐露被眾人遺棄在荒蕪的小鎮的不甘(因佐伯後來也搬家)。不知押見是否刻意參考這段?看似巧合,但我覺得並非不可能,因為第六回的後記竟提起了「另一邊」。押見對此處的另一邊給出明確的定義:一個極度快樂,能與某人沒有落差地合而為一的地方。他虛設的「另一邊」能夠逃離男性的痛楚,卻也知道毫無辦法,除非死亡。然而他覺得連死亡都會有落差,無法共享。(此想法對應了仲村和春日赴死的橋段,或許也引伸出春日被推下高台的另一含意。)可是,押見卻覺得那美好和純真的另一邊並不在每次做愛化身雄性機器時將它畫線隔絕的「遠方」。另一邊就在「這裡」,只要清除自己畫下的線就行。押見說。
在後續的故事裡,小洋與阿慧想起幼時曾在精神世界裡交流、結合靈魂,他們便再次這麼做。唯有無性別的精神世界裡才是所有靈魂的初始樣貌,但靈魂仍需身體承載,因為「想見到彼此」。其實,「想見到小洋」也是阿慧從北海道回來的根本原因,不是嗎?最終的後記,押見提到他為了自己的障礙而努力研究,了解到他只是想要愛自己卻做不到,於是畫了這部漫畫作為治癒。然而畫的過程中,「不再當男人的那個點」又因為劇情依循著「戀愛」而飄渺、變化,可最終他接受了這樣的變化,即使依然無法擺脫,他也不再對別人抱持幻想,仍會持續追求自己「不再當男人」。
看到這可能已經一頭霧水了,但我想可以簡單理解為他仍未找到解方,但他知道他可以不再虛設美好的少女、另一邊,那其實都是自己的部份本質,只因為過去他難以愛自己,如同困在男兒身的阿慧、覺得身體有瑕疵的阿野,所以才在作為男人感到痛苦時將它們設想在遠方。可下筆的故事總要收尾,押見給了小洋、阿慧在精神層面得到相合的結局,雖然我曾說這部的結局鮮少遺憾,然而我想,大部分的遺憾實際上轉移到不能實現脫離男人的押見身上了。

《歸來的愛麗絲》四位角色,都是押見的化身(左上阿慧,左下三谷,右上小洋,右下阿野)
總體來說,《歸來的愛麗絲》像是對《惡之華》跨越十幾年的對話。押見的青少年時期肯定煩惱無數,《歸來的愛麗絲》選擇愛與性的煩惱深入探究,打算將自己剖析得更透徹。《惡之華》多次提及卻未詳談的「另一邊」也有了定義。雖然兩部的另一邊應不相同(我認為《惡之華》的另一邊應該更遼闊,那是一種對美好世界的期許與自身認同,《歸》的另一邊則下轄其中),但有了定義也就代表押見的思考細緻地成長了。我認為《惡之華》是將自我分割成角色們,並將其荒謬與極端化,置入自己回憶中有意思的場景任其反應,再安排常磐帶領救贖,但《歸來的愛麗絲》給我的感受是:自始至終每個角色定位、對話、省思,全都是押見自己,沒有冗筆之處,也不討好讀者而刻意製造荒誕、恐怖或曲折的劇情。當然,功不可沒的「後記」也有差別。從《惡之華》早期對家鄉、靈感來源的漫談,到《歸來的愛麗絲》以純文字表達,充分展現了押見的思維已經深入、複雜到難以用圖畫表達。
最後,以最寬廣的共同性來看,《歸來的愛麗絲》的「歸來」何嘗不是《惡之華》在找尋的認同與歸屬呢?人終究害怕世界沒有知己,不管你是否曾有著慘澹的青春。只期望我們都能如押見最後一篇後記所說:就算懷著無法割捨的事物,也要對著本心說「我回來了」,並永遠期待聽見一聲「歡迎回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