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從來就不知道,在醫院營區的上方,竟然還有一個傳說中的「四號病房」。
往那裡的小路上,雜草已經長到快碰到天邊。 在我眼裡,那根本不像是一條路,更別提還有一間病房。
以前我還納悶過,為什麼其他地方都要割草,偏偏這裡完全不動?
畢竟國軍的專長不就是割草嗎?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了老兵,他只淡淡回了一句: 「那邊的草不能亂割,不然會出事。」
我完全聽不懂,繼續追問,他卻搖搖頭說:「哭爸喔,真的不能講啦。」
這話像個謎,一直掛在我心裡。
接到任務
有一天,我們突然接到命令:
「帶上割草工具,把通往四號病房的路清乾淨。」
大太陽底下,熱得人快要蒸發。
一路往上走,大家卻意外安靜,連平常最愛打鬧的老兵也閉口不語。 我心裡覺得古怪,卻說不出哪裡不對。
揮下割草刀
當我彎下腰,揮下第一刀時,忍不住抬起頭,偷偷的看著那棟建築。
它和其他病房不一樣——門口陳舊,窗戶緊閉,像是有什麼秘密藏在裡頭。
就在有人打掃門口時,我透過半掩的大門,看見裡面擺著一個東西——
一個像人體大小的冷凍櫃。
心裡「咚」地一聲,我突然明白了。
原來這裡不是普通的病房,而是停屍間。
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
家裡的餐桌、媽媽的身影、那些把孩子送來當兵的家庭。
還要大家一起從基隆搭船來的身影
大家都只是來服役,
卻有人再也沒辦法坐船回家。
那一刻,我心裡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
我無法幫他什麼,能做的,只有把這條長滿雜草的路,確實清理乾淨。
意外發生
不久之後,果然傳來消息,某連發生了一場嚴重的機具倒塌意外。
因為這機具很大又很重,一個倒塌就把一個士兵壓死了
所以,今天送上來的,不是病人,而是一具冰冷的身體。
原來,叫我們把雜草清完,就是為了這位夥伴要被送進四號病房。
我的手心直冒汗,心情比第一次拿針筒打針還要抖。
更荒謬的是,那位平常總睡到中午、看起來懶散的院長,
那天竟然難得早起,還特地跑來「關心」我們這群協助的士兵。
「有誰願意幫忙搬運?」有人開口詢問。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舉起手。
因為我真的希望,能幫忙做點什麼。
即使我碰到了他那被壓扁的肩膀
搬運結束後,院長「貼心」地發了紅包。
當下我心裡一熱,還想著: 哇,院長原來也有溫柔的一面。
我這個社會新鮮人,天真的以為是院長自己給我們的
結果一打開,紅包袋裡除了鈔票,
竟然還夾著一張領據,
上面寫著,簽收單請交回給預財士
那一刻我才懂——
這根本不是什麼「心意」,只是「流程」。
夜哨
當天下午,屍體送進去後,整個單位籠罩在沉重的氣氛裡。
到了晚上,更出現一幕戲劇化的場景。
一位香港來的學長,年紀比我們大很多,平常威風八面。 結果那晚,他卻幾乎哭著求大家替他站夜哨: 「拜託啦……我真的不敢。」
大家互相對看,卻誰都不願答應。
最後,我心一橫: 「好,我來。」
那天深夜兩點到四點,我一個人站在院外,看著滿天星星,
也看著四號病房裡,那盞永遠亮著的燈。
老實說,怕是一定的。
但在那兩個小時裡,我感覺自己真的從一個懵懂的新兵, 變成了能扛起責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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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從退伍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有一天我要寫出這些故事,這段回憶後面還有一些小故事,後面會再補上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