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如果,這個被奉為圭臬的法則,其實是一個建立在特定時空背景下的美麗誤會,甚至可能是一個危險的陷阱呢?
它看似完美的數學模型背後,隱藏著幾個極其脆弱的假設,這些假設在今日的全球經濟環境下,正一個個地被現實無情地侵蝕,如果我們不假思索地將這個過於簡化的公式奉為退休規劃的唯一真理,那麼我們追求的或許不是財務自由的彼岸,而是一個可能提早擱淺甚至傾覆的未來。
迷思一:4% 法則的「真面目」,跟你想的不一樣
多數人第一次聽到 4% 法則時,直覺上的理解通常是這樣的:假設我有一千萬的退休金,那麼我每年就從這一千萬中,領取它的百分之四,也就是四十萬來當作生活費,如果明年我的資產因為市場上漲變成了一千兩百萬,那我就領四十八萬,反之如果市場下跌只剩八百萬,那我就節儉一點領三十二萬,這種「固定比例」的提領方式,好處是錢永遠領不完,因為我們總是在領取一個百分比,但壞處也顯而易見,我們的退休生活品質將會隨著市場的劇烈波動而上下起伏,這與大家追求穩定現金流的初衷背道而馳。
然而這並不是 4% 法則真正的運作方式,這個法則的原始設計,也就是在一九九四年由財務顧問威廉班根提出的版本,其規則遠比想像中來得僵化,它的提領方式是只有在退休的第一年,我們才以初始資產的百分之四作為提領金額,從第二年開始,每年的提領金額,是按照「去年的提領金額」加上「該年度的通貨膨脹率」來計算,這個金額是固定的,與我們當下資產的漲跌完全脫鉤,打個比方,同樣是一千萬的退休金,第一年我們領走四十萬,假設第二年的通膨率是百分之三,那麼無論我們的資產是漲到一千兩百萬還是跌到八百萬,我們今年都必需提領四十萬乘以一點零三,也就是四十一萬兩千元來維持原有的購買力,第三年依此類推,持續到我們生命終結。
這種「通膨調整法」的設計初衷,是為了提供退休者一個穩定且購買力不變的現金流,聽起來很美好,但這也正是它致命缺陷的來源,因為這個規則的僵化,會引發一個在退休規劃中極度危險的現象,稱之為「序列風險」(Sequence of Returns Risk),這個風險指的是我們退休初期市場報酬的順序,會不成比例地影響我們退休金的存續長度,如果我們運氣不好,在退休的頭幾年就遭遇到連續的熊市,那麼我們的退休計畫將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因為在資產淨值本身因市場下跌而縮水的同時,我們還被迫在資產最便宜的時候,賣掉更多的份額來換取我們固定需要的現金流,這就像是在一艘正在漏水的船上,我們還得不斷地從船身鑿下木板來生火取暖,即使後續天氣轉好陽光普照,這艘船的結構也已經受到了永久性的傷害,很可能撐不到旅程的終點。
所以 4% 法則最根本的脆弱性,並非來自於投資市場本身無法帶來長期成長,而是來自於它那過於僵硬的提領規則,它完全忽略了市場的週期性波動,強迫我們在最不該賣出資產的時候,為了維持固定的生活水準而含淚斬倉,這種機械式的操作使得整個退休計畫的成敗過度地曝險在我們無法控制的「運氣」之下,也就是我們退休那一刻市場賞不賞臉。
迷思二:過去的成功,不代表未來的保證
任何一個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法則,都必需建立在穩固的基礎之上,然而 4% 法則的歷史根基,卻建立在兩個如今看來極度可疑的前提之上,第一個前提是三十年的退休期限,班根最初的研究是針對六十至六十五歲的傳統退休族群所設計,三十年的提領期間,對於一個預期活到九十幾歲的人來說似乎是個合理的規劃,但對於一個希望在四十歲、甚至三十五歲就達成財務自由的提早退休者而言,這個時間框架顯然完全不適用,我們的退休生涯可能長達五十年,甚至六十年,當時間的維度拉長一倍,一個看似安全的提領率,其失敗的機率也會不成比例地大幅增加。
第二個前提,則是數據來源的「美國特殊性」,這個法則所有的回測數據,全部來自於二十世紀美國股債市場的歷史表現,二十世紀的美國,確實經歷了一段成為世界霸權、享受戰後嬰兒潮紅利、並引領全球科技創新的黃金歲月,這使其金融市場的表現獨步全球,但如果我們將同樣的 4% 法則,套用到其他十九個同樣是已開發國家的市場數據中,會發現結果慘不忍睹,除了加拿大之外,其他所有國家的市場,都無法在歷史上安全地支撐三十年的百分之四提領率,有些國家的失敗率甚至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這強烈地暗示著,美國市場過去的輝煌,可能是一個難以複製的歷史特例,而非一個放諸四海皆準的常態。
更嚴峻的挑戰在於,就算我們忽略了上述兩個前提的謬誤,直接將歷史數據套用在「今天」這個時間點,也極度危險,這就是所謂的「起始點的詛咒」,任何退休計畫的成敗,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們開始提領資金「那一天」的市場環境。
而我們今日所處的環境,有兩個非常不利的特徵,首先是全球股市的估值普遍偏高,以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席勒所創建的週期調整本益比(Shiller CAPE Ratio)來看,當前美股的估值,遠高於其一百多年來的歷史平均值,台股大盤本益比也是略高的,近幾年維持在18~22倍,近十年中位數大概在16倍,而歷史規律清楚地告訴我們,從高估值的時間點進場,未來的長期回報率通常都偏低,過去那種動輒百分之七到十的年化報酬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可能難以重現。
其次是全球債券市場長期處於歷史性的低利率環境,在傳統的股債配置中,債券扮演著提供穩定收益,以及在股市下跌時作為避風港的關鍵角色,但在一個利率趨近於零的環境中,債券幾乎無法提供像樣的實質回報,也大幅削弱了其避險的功能,這兩個因素疊加在一起,意味著我們過去賴以建立退休模型的數據基礎,可能已經不再可靠,這也帶出一個殘酷的現實,我們這一代努力規劃退休的人,或許正站在一個史上最不利的退休起跑點上,盲目地相信過去的成功經驗,無疑是一種極度危險的惰性思維。
解方一:用「樂高組合」,打造更聰明的投資引擎
面對如此嚴峻的挑戰,我們是否就該放棄希望,認為安穩的退休生活遙不可及?
答案並非如此,問題不在於投資市場本身,而在於我們應對市場變化的策略,一個更聰明、更具彈性的投資引擎,是抵禦未來不確定性的關鍵,我們可以比較兩種截然不同的全球化投資策略,來理解其中的差異。
第一種是「投資人 A」所採用的「極簡組合」,他選擇買入一檔追蹤全球市場的指數型基金,好比說 VT,然後就放著不管,這種策略的優點是極度省心、成本低廉,並且能確保我們獲得全球市場的平均報酬,但在退休提領階段,這種極度被動的策略,也使其完全暴露在我們前面討論的所有風險之中,當全球市場一同下跌時,他沒有任何調整的空間,只能被動地在資產最低點,賣出更多寶貴的份額,他的整個退休計畫,完全受制於市場的臉色與起始點的運氣。
第二種則是「投資人 B」所採用的「樂高組合」,他不直接購買單一的全球市場基金,而是像玩樂高積木一樣,自己動手用各個不同區域或國家的指數型基金,像是代表美國市場的 VTI、代表已開發市場的 VEA、以及代表新興市場的 VWO,依照自己設定的比例,親手拼裝出一個客製化的全球投資組合,表面上看,這兩種組合的持股內容可能很相似,但羊羹我覺得,投資人 B 卻因此獲得了兩項投資人 A 永遠無法企及的強大武器。
第一個武器是「再平衡」的紀律,假設投資人 B 的目標配置是美國百分之五十、已開發市場百分之三十、新興市場百分之二十,當某一年美國市場大漲,而新興市場大跌時,他的投資組合比重可能會自然偏移成美國百分之六十、新興市場百分之十二,這時他就可以執行「再平衡」,賣掉一部分漲多的美國市場基金,將獲利的資金,拿去買入正在打折、佔比過低的新興市場基金,讓投資組合回到原先設定的目標比例,這個看似簡單的動作,卻是投資中唯一真正能確保我們以一種有紀律的方式「賣高、買低」的策略,它不僅能有效控制風險,避免單一市場的曝險過高,長期來看,更能為投資組合帶來額外的回報。
第二個武器是更精細的「風險管理」,透過持有不同區域的基金,投資人 B 可以更主動地管理自己的貨幣曝險與地緣政治風險,他可以根據自己對全球經濟趨勢的判斷,微調各個區域的權重,這種主動性,讓他的投資組合不再是一個只能聽天由命的黑盒子,而是一個可以動態調整、更具韌性的系統,所以投資工具本身沒有絕對的好壞,但一個更具主動性與調整彈性的「樂高組合」,無疑為我們的長期退休計畫,提供了極其寶貴的彈性與生存能力。
解方二:最安全的資產,其實是我們自己
即使我們打造了最聰明的投資引擎,將所有的財務數學都計算到完美,我們的退休計畫,依然可能因為一次意料之外的黑天鵝事件而變得脆弱不堪,這時我們必需跳脫純粹的財務思維,去思考一個更根本的問題,退休的真正意義是什麼?是從此停止一切有生產力的活動,然後像個寄生蟲一樣,完全依賴我們的投資組合來餵養我們下半輩子嗎?
羊羹我的看法是,這種對退休的定義本身就充滿了危險,一個更健康也更安全的觀念是,退休並非停止工作,而是我們終於可以擺脫為了薪水而工作的束縛,開始去做那些我們真正熱愛、真正覺得有意義的事情,這時我們最安全的資產,就不再是股票或債券,而是我們自己,是我們的知識、技能、經驗與創造力,也就是我們的「人力資本」。
如果我們能在退休後找到一件我們熱愛的事情,並且能從中賺取哪怕是一點點的收入,我們就等於為自己的投資組合,加入了一項巨大且與市場關聯性極低的穩定資產,這會徹底改變整個退休的數學模型,好比說一個原本需要一百萬年支出、並因此需要兩千五百萬本金的退休計畫,如果我們能透過一個充滿熱情的「創造性事業」,像是寫作、開發軟體、從事藝術創作、或是提供專業顧問服務,每年為自己帶來五十萬的收入,那麼我們需要從投資組合中提領的金額,就瞬間減半,原本看似遙不可及的本金目標,也變得實際許多。
這種「退而不休」的模式,其價值遠不止於財務層面,現代正向心理學之父馬汀塞利格曼提出的 PERMA 幸福理論,就說明了一個圓滿的人生,是由正向情緒、全心投入、人際關係、生命意義與成就感這五個元素所構成,一份我們熱愛的工作,正是達成投入、意義與成就感的最佳途徑之一,它讓我們在脫離傳統職場後,依然能保有身分的認同感與對社會的貢獻感,這種追求意義的過程,同時也鞏固了我們財務基礎的穩定,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正向循環,這遠比單純地計算數字,然後祈禱市場永遠順遂,要來得更踏實也更符合人性。
從戳破一個看似完美的數學公式開始,我們的思考路徑,一路從檢視其僵化的規則與脆弱的歷史根基,走到了如何打造一個更具彈性的「樂高」投資組合,最終,我們發現,一個真正能讓人安心的退休計畫,其答案甚至不在於投資本身,而在於我們如何重新定義退休,以及如何將我們自身的熱情與創造力,轉化為這個計畫中最堅實的一塊基石,這不再是一個單純的財務問題,而是一個關於人生設計的宏大課題。
真正安全的退休,來自於整個系統的「彈性」與「多樣性」,而非任何單一的規則或資產,它是一個包含「智慧投資組合」、「個人事業現金流」與「人生意義追求」的三足鼎立式系統,彼此支撐,共同抵禦未來的風雨,當我們不再將希望完全寄託於冰冷的市場數據,而是轉而向內探索,將自己打造成整個系統中最可靠的資產時,我們才能真正地從財務的焦慮中解放出來,獲得那份我們最初所嚮往的,真正的自由。
文章重點回顧:關於新世代退休規劃的QA總結
- Q1:4% 法則最大的問題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不能直接套用?
- A:它的核心問題在於「規則的僵化」與「過時的歷史假設」,它強迫退休者在市況最差的時候,也必需賣掉資產來維持固定的現金流,這會對資產造成永久性的傷害,加上其數據基礎建立在美國市場的特例與較短的退休年限上,並不適用於今日的提早退休者與全球化環境。
- Q2:既然市場充滿不確定性,在投資上我們到底該怎麼辦才能更安全?
- A:放棄尋找一個一勞永逸的簡單公式,轉而採用一個更具主動性與彈性的「樂高組合」策略,透過自己配置不同區域的指數型基金,並有紀律地執行「再平衡」,我們可以在風險控制與潛在回報上,取得比單純持有單一全球基金更好的效果。
- Q3:除了投資之外,還有什麼是能讓退休計畫更穩固的關鍵?
- A:關鍵在於將我們自己,也就是「人力資本」,打造成最可靠的資產,透過發展一個能帶來收入的「創造性事業」,我們不僅能大幅降低對投資組合的依賴,更能從中獲得深刻的生命意義與成就感,讓退休生活從單純的財務消耗,轉變為一個持續創造價值與滿足感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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