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賣得並非一生一世，而是有賞味期限的曖昧
自從與溫德爾見面後，轉眼已過了一週。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其他事，而是全然投入在繁忙的護理日常之中。
近期醫院特別繁忙，心想等熬過這幾天的大夜班與小夜班輪值後，再抽空前往「Barcelona」。
一走進醫院，便馬不停蹄地展開各項護理工作——交接醫囑、掃描藥物，到替無法進食的病人稀釋藥劑、準備配方牛奶。稍有空檔，我便趕緊書寫護理日誌、協助病患翻身，並持續觀察他們的生命體徵與注射後的皮膚狀況。
我常常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老實說，根本無暇顧及溫德爾的事。更何況，他既沒發訊息，也沒打電話來問我何時能上班。
想起剛開始上班時，Johnny 三不五時就會主動打電話來；偏偏那時忙得不可開交，只能把手機丟在護理站，根本無法即時回應。
等我好不容易回電，那傢伙一開口就是破口大罵，逼問為什麼不接電話，絲毫不顧我的處境。
相較之下，溫德爾不僅沒打電話，連一則訊息也沒有。這反倒讓我懷疑，他是不是覺得我條件太差，乾脆把這件事當作沒發生過。
某天回家途中，Dora 傳來訊息：「最近還好嗎？好久沒和妳聯絡了。上次和溫德爾談得順利嗎？」
看著訊息，我心裡湧起一股暖流。有人關心，讓我覺得不再那麼孤單。
我沒多想，便直接回覆：「最近比較忙，還沒時間過去了解環境。不過和溫德爾談得很順利，謝謝妳的介紹。」
沒過多久，Dora 又傳來一則訊息：「這幾天我想去買衣服，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看到訊息，我心裡既期待又忐忑。畢竟我一向不擅長打扮，之前去上班時，也只是臨時抱佛腳，跟著網路上的 YouTuber 教學，一步步學會如何畫眼影、刷睫毛膏。
不得不承認，我在打扮上確實笨拙，連最基本的裝扮都只能靠自己摸索。直到現在，仍懷疑自己的妝容會不會嚇到人。
「妳願意找我去，我很開心……只是我對自己的品味沒什麼自信，恐怕幫不上忙，妳不會介意吧？」
沒多久，她回覆：「就是因為這樣才想找妳出來啊！既然妳想在這行立足，門面很重要。溫德爾不是也說過，髮妝方面的問題可以問我嗎？」
看到 Dora 提到這件事，我不免有些意外——難道是溫德爾拜託她幫我治裝？但仔細想想，她說得也沒錯。既然決定要踏進這一行，就得做好準備。反正陪她去又不用花錢，當作參考也不吃虧。
於是，我答應在排休那天陪她去，地點就約在信義區那間高檔百貨。就連與時尚沾不上邊的我，也清楚那裡是專賣精品的地方。
那天我特意花了點心思打理自己。說穿了，是虛榮心在作祟——畢竟 Dora 太過耀眼，我怕一站在她身邊，自己顯得格外突兀。
我一如往常提早抵達。即便是平日，信義區依舊熱鬧，雖不若假日般擁擠，街上仍有不少行人與成雙成對的情侶。
望著那些在平凡人生裡依舊洋溢著幸福笑容的人們，忽然覺得，自己離那樣的生活好遙遠。
雖然今天是陪 Dora 買衣服，但我沒有忘記最初的目的——對我而言，這並不是單純的逛街，而是一次見世面的機會。
約十分鐘後，Dora 現身，身穿白色層疊荷葉邊短洋裝，腳踏銀色細帶平底涼鞋。渾身散發的自信與風韻，讓路人不禁對她高挑的身材投以稱羨的目光，或許還在猜想，她是不是哪裡來的模特兒。
再看看我……雖然費心挑出一件低圓領上衣，搭配淺藍色丹寧褲，本想襯托身形，卻只凸顯我單薄而缺乏曲線的平板身材。
她一看見我便快步走近，笑著說：「我們也太有默契了吧，竟然都穿白色！」
我勉為其難地笑了笑。雖說是巧合地「撞色」，我們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情。她成熟嫵媚、極具吸引力；而我不過像站在她身旁的跟班小助理。
我並非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只是現實本來就很殘酷。就算我們把穿著對調，也難以複製她的韻味——就像讓陳冠希和一位大叔交換衣著，前者依舊很潮，後者也不會因此變得一樣帥。
Dora 看出我的苦惱，貼心地關心我是否身體不適。我卻只覺得，光是在氣度上，就輸了她一大截。不能再這樣消極下去——我不是要和她競爭，而是要從她身上汲取自己所欠缺的部分，並將其轉化為優勢。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獨特之處；唯有細細觀察、反覆琢磨，才能真正散發專屬的光芒。
我不再猶豫，拉著她走進百貨，把剛剛那些庸人自擾、毫無意義的念頭，全都拋諸腦後。
才一踏進裡頭，撲鼻的彩妝香氛混著香水氣息撲面而來。那一刻，我被這五光十色的展示空間震懾得目眩神迷，更深切感受到自己與這些精品世界的遙遠距離。
我一向鮮少踏足專櫃，這裡的價格總讓我卻步。過去買化妝品，不是透過電商，就是在藥妝店解決。如今站在這裡，望著琳琅滿目的商品，腳下潔白得幾乎能映照出身影的大理石地板，更令我覺得自己顯得格格不入。
Dora 走在前頭，神情輕鬆，臉上滿是掩不住的期待。水晶燈灑下柔和光暈，將她襯托得宛如正走在星光大道上的女明星，所到之處皆光彩奪目。
我們隨後走進一家高檔精品店，一男兩女的店員用制式化的聲音說了句「歡迎光臨」，隨即又低頭繼續整理衣物，忙著各自的工作。
或許在他們眼中，我們只是隨意逛逛，並不屬於有「購買力」的客層。
Dora 卻絲毫不在意，隨手從展示架上拿起一件連身裙。但她並不是拿來比在自己身上，而是舉到我面前，細細打量了一番。
「這件好像挺適合妳的。」她手裡是一件藏青色的束腰連身裙，氣質高雅，剪裁優雅而俐落。
「今天不是要幫妳挑衣服嗎？」我有點緊張，連忙跟她確認。
「沒差吧，就看看而已，又不是非買不可。」
她一派輕鬆地笑著，把那件連身裙硬塞到我手裡，催促我到鏡子前看看是否合適。
看著 Dora 比我還激動，我實在不想辜負她的好意，只好勉強拿著連身裙站到鏡子前。
望著鏡中的自己，我愣住了——沒想到這件衣服竟比想像中還適合我。它恰到好處地勾勒出腰身線條，加上低調不張揚的色彩，竟與我的氣質意外契合。
那一刻我才明白，為什麼許多女人會把購物當作療癒。原來透過不同的穿搭，不僅能展現截然不同的模樣，甚至能讓人發現另一個自己。
雖然我很喜歡這件連身裙，但它的價格絕對不便宜。當我偷偷喵了一眼標價時，瞬間倒抽一口氣。
「怎樣？還不錯吧！要不要試穿看看？」 Dora 一副替我高興的模樣，想必對自己的眼光感到滿意。
我急忙把衣服掛回展示架上，連想都不敢想，只想快點離開現場。眼不見為淨，就不會胡思亂想——這向來是我的逃避方式。
「別幫我挑了，妳還是挑自己的吧。」我當下的只認為，自己註定與這些精品無緣。畢竟我一向節儉，這些奢侈品很難和我劃上等號。
「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Dora 的語氣忽然一沉，神情也嚴肅起來。
「妳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嗎？怎麼還畏畏縮縮？今天就把這當成一次見習吧。若一開始就沒建立自信，以後妳又要怎麼在這一行生存？」
「機會是留給願意嘗試的人，一成不變是不會得到機會的。」
Dora 的話並非責備，而是身為過來人的提醒。在便服店裡，每增長一歲就少一分本錢——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把自己的價值發揮到極致，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課題。
若不能把容貌與身材維持在最佳狀態，又如何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或許……我一直抱持著一種錯誤的觀念——認為女人打扮只是為了討好男人，是件愚蠢的事。可事實是，客人本就是視覺動物，外在條件永遠是最先吸引目光的要素。
這樣簡單的道理，我卻一直沒有領悟，反而先入為主地排斥。如今回想，不禁自問：自己先前所謂的覺悟，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去準備的？
Dora 可能也覺得自己方才過於嚴肅，於是想轉換氣氛，便帶我走向另一個地方。
我們來到另一家專櫃，那裡的服務人員一見到 Dora，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
「唷！Dora 姐，今天什麼風把妳吹來了啊？」說話的接待員外表粗獷，身形壯碩，語調卻帶著明顯的嬌媚氣息，強烈的反差讓人印象深刻。
「旁邊這位可愛的小姑娘是誰啊？今天可真稀奇，妳竟然沒帶男伴過來。」
「Louis，少挖苦我了。今天我是帶姊妹來的，快幫我們安排個包廂吧，她在外面挑會不好意思。」Dora 像是與老友說話，談話間有說有笑。
那名男子媚態十足地拋了個媚眼，眨著眼調侃道：「哎呀！這麼兇可不好，動怒可是女人肌膚的大敵呢！」
Dora 笑著推了他一把，半開玩笑地說：「你啊，廢話太多了，快帶路！」
我們跟著那位名叫 Louis 的接待員，走進一間隱密的包廂。從舒適的座椅、精緻的裝潢，到桌上隨意擺放的一件藝術品，我立刻明白，這是接待特別客人的場所。
一位氣質高雅、綁著高馬尾的小姐上前，詢問我們要喝點什麼。我一時還在恍神，靈魂彷彿被拋到九霄雲外，還沒回過神來，Dora 已替我做了決定，「熱的伯爵茶就好。」
等服務人員走遠，我才湊近低聲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Dora 不以為意地笑著回答：「這裡是私密包廂，以前客人常帶我來。後來我自己也常來消費，就成了這裡的 VIP。」
沒多久，Louis 端著兩杯茶走了進來。Dora 也不拖泥帶水，直接請他幫我挑選能凸顯氣質與特色的衣服。他很快推來一個展示架，上頭掛滿了上衣、裙子、洋裝、配件、鞋子……來來回回大概換了三輪吧。
Dora 一邊悠然喝著茶，一邊從容地給我建議。我們就這樣耗了整整三個小時。雖然最後我一件都沒買，但走完整套流程下來，我竟覺得比在醫院上整天班還要疲累。
後來她又對 Louis 說：「幫我挑幾條領帶，我要拿去送人。」
Dora 還要他當模特兒，順便給些意見。我這才知道，那些領帶是要送給客人的。
她小聲地告訴我，曾有客人想包養她，甚至給過她一張可自由消費的信用卡。但她從未動過那張卡，反而在對方生日時，用自己的錢準備禮物。
她娓娓道來：「來酒店的客人，多半是在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然而，他們早已無法從另一半得到尊重與認同，所以才會從小姐身上尋求慰藉，渴望被呵護的感覺。」
「有些小姐一旦看到男人願意花錢，就會變本加厲，把對方『吃乾抹淨』。」
「可這種做法往往會嚇跑客人。畢竟他們來酒店，是為了買一份曖昧與氛圍。」
「若凡事都用金錢衡量，就只剩下赤裸的交易，也失去了最單純的價值。」
Dora 的話讓我明白——雖然客人與小姐之間本就是你情我願，但客人真正追求的，是一種心癢難耐的情愫。一旦貼上價碼，那層美麗的泡沫便會瞬間破滅，化為轉瞬即逝的幻影。
無論是從溫德爾，還是 Dora 身上，我都明白了一個道理——欲速則不達。這不是「養套殺」，而是要讓客人感受到一種帶有「賞味期限」的錯覺。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