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論重點:
從演員來看<失控教室>與<失控夜班>
本片的敏感性:必須從真實提取有限的戲劇性
本片代表瑞士爭取「最佳國際影片」有其難度
全球的困境,解答可能在你我身上?
繼扮演<失控教室 Das Lehrerzimmer, 2023>裡的正義教師之後,萊奧妮·貝內施(Leonie Benesch)再度挑戰護理師這個同樣高危的職業。如果她是方法派演員,難免令人擔心她的身心狀況啊;再加上台灣片商一貫的命名習慣,也讓人不禁希望「失控」不要成為她作品的代名詞。
相較於<失控教室>對教師職業與主角道德標準所營造出的壓抑氛圍,<失控夜班 Heldin, 2025>顯得相對「流暢」許多:本就應接不暇的醫護工作,不同狀況又接踵而來,但本片的緊繃張力其實相當節制,畢竟本片的虛構,是為了凸顯真實世界的窘迫與為難,戲劇性必須謹慎拿捏,不過是把醫護可能碰上的糟心事與難得的慰藉,壓縮在一個半小時的片長裡;整體而言沒有太多灑狗血的誇張橋段-有時候新聞裡的醫療糾紛還更匪夷所思-比方,那位頤指氣使的胰臟癌病患,最終還是對主角卸下心房,而非將他設定為「死到臨頭依舊機車」的本質。
在瀕臨人性最脆弱的時刻(不論對病患或醫護都是如此),本片的影像選擇「反映」而非「消費」,守住了某種基本的道德底線。
然而,本片的視角還是稍嫌浪漫。像是萊奧妮·貝內施飾演的護理人員Floria,每日上工還能帶著某種溫柔-這並不是對現代醫護人員的批判,所謂溫柔,對高壓環境下本就是過於嚴苛的標準,多數護理人員能維持表面上的禮貌就以足夠專業;一來那是種自我保護:在充滿殘酷病痛、人生無常的工作場域裡,越是多情越容易被無情所傷;二來則是因為長期消耗,再良善、再光明的心智,也會逐漸蠶食殆盡。
開場時,剛休完假的Floria還元氣滿滿,但一個夜班,就讓她從良善體貼,變得眉頭緊蹙、雙眼無神。護理人員的倦怠是日積月累、年復一年的;也因此當病患訴說自己在這個國家孤身一人,Floria堅定回應:「這裡還有我在」既溫暖,也讓人心疼。
如同前述,本片得從真實中提煉出合宜的戲劇性,但從「電影」的標準來看,這反而成為它難以晉升佳作的包袱。全片皆通過零碎的事件推進劇情、堆疊人物的情緒變化,主角的塑造相對單薄,也看不出明顯的成長。尤其當<失控夜班>被選為瑞士角逐「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的代表時,更不得不思索:這部電影選擇「反映多於反應」,而使它與「最佳」之間產生了怎樣的距離。
這部片更像是紀錄式的電影,然而就算是紀錄片也導演的觀點、立場,當然,沒有人期待一部電影就能解決當前全球的醫療危機;問題在於,導演與編劇對議題的爬梳仍顯得不夠深入,欠缺犀利而獨特的敘事企圖。
有意思的是,這也引發另一個問題:如果這不是一部「劇情片」而是一部「紀錄片」,會有多少人對醫護短缺的議題有興趣?又有多少觀眾願意觀看醫護人們流水帳般的一天?實情是,我們往往需要(或多或少重新經過包裝、演繹的)劇情片,來立體化我們對「真實」世界的認知。
現代人其實少能直面真實的能力,也缺乏深掘讓我們願意去在乎的理由。我們一面倒的心疼Floria,然而那些病患、家屬的心情也理應受到理解(即使是謾罵Floria的胰臟癌病患、或指控她怠忽職守的婦人家屬)。醫院,是人性尊嚴最卑微的地方,肉體的疼痛與傾頹同時也在瓦解精神和意志;試想,若我們或我們的家人,等不到醫生解釋病情、等不到該吃的藥、得不到關注,我們難道不會抓狂嗎?
在這個生死交關的場域裡,所有的情緒不盡然誰對誰錯,而是我們都一樣脆弱。
這種焦慮、壓力其實不僅限於醫護的問題,而是籠罩在整個世界的人性危機。人類隨時處於一種暴躁狀態,失去對生命的寬容、他者的體貼;別說是良善,甚至連最基本的禮貌都變得稀缺。
有些人批評這部片沒帶來任何解答-當然不可能有,卻沒發現解答很有可能正在我們身上。高齡化、勞動人力不足等等的問題,不是哪一個領域專屬的難題,在越艱難的時候,選擇成為怎樣的人,其實就是最根本的解法。
沒有一個政府能拿出完美的對策,片尾也只能以浪漫的方式,讓護理人員內心的虧欠感能稍稍釋懷,明日依然選擇持續溫柔。而和解,也正是我們身處這個高度緊繃的時代,僅能做到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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