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許多事情無論怎麼想都弄不明白,尤其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對我來說,同事和朋友之間相對單純,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是即使不認同也能維持表面的和諧。如果遇到有毒的環境或關係,大不了斷捨離就好。
然而,最難的是家庭:父母、子女、手足、伴侶。這些關係中參雜了太多的責任義務、利益糾葛和情感期待。在諮商裡,家庭往往也是最難解的議題之一,特別是在那些更重視團體和諧的文化裡。但其實,不僅是亞洲人,任何出生在強調忍讓、犧牲、照顧他人或過度重視關係義務的文化裡的人,都會面臨同樣的困境。-
很多家庭中,界限根本不存在;有時候試圖設定界限,非但不能改善失衡的家庭系統,反而會帶來更大的風暴與耗竭。有些關係在衝突之後能夠昇華,但有些則無法倖存。這是人性的現實:愛並不是完全無條件的,甚至「無條件」本身都是一種理想化、不自然的狀態。
舉例來說,「我只是想讓你開心」這句話,表面看是愛,背後卻可能隱藏著:「我無法接受你不開心,因為那代表我不夠好。」所以這份「讓你開心」其實也是為了滿足我自己。
這並沒有錯,但如果能更真實地表達,或許會是:「我希望為你做些什麼來表達我的愛,但同時我也期待你能看見我的付出。如果沒有得到回應,我會覺得難過,甚至懷疑自己不夠好。」
這正是薩提爾溝通的核心:不再停留在表面「應該呈現」的樣子,而是誠實地說出自己內心真實感受與需求,因為當一個人能對自己和他人都誠實時,便能更清楚地表達和溝通彼此的需求、恐懼與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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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誠實並不代表就不痛苦。因為不論我們怎麼選擇,痛苦都會存在:
- 放棄界限:繼續困在舊模式裡,被忽視、被吞噬。
- 保持距離或斷聯:得到解脫,但要與孤單、失落、罪惡感共存。
- 維持中間狀態:還保有某種程度的連結,但必須承受持續調整與守界限的壓力。
很多人在諮商中希望找到一個「不會痛苦或不舒服」的答案,但現實是沒有這樣的選項。問題不在於能不能避免痛苦,而是要選擇與哪一種痛苦共存,以及如何帶著它前行。
有些人會說:「那我乾脆不選,停在原地。」但逃避選擇本身也是一種選擇,而時間會讓不作為累積成更沉重的代價。或許我們可以問自己:
如果這樣的狀態持續幾個月、甚至幾年,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什麼都不做的話,我會錯過什麼?失去什麼?我願意承擔這個選擇帶來的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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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關係走到盡頭時,看似是某種形式的死亡,但往往只是舊有互動模式的結束。當舊的形態瓦解,新的可能性才有空間誕生。不互動,未必等於失敗,它有時候是一種界限的實踐;有限的互動、重新定義彼此的角色,也可能是另一種平衡的開始。
最終,解脫與遺憾往往並存。解脫可能代表我保護了自己,遺憾則提醒我曾經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這兩者的共存,不是矛盾,而是事物本來的樣貌。
我們無法選擇一條沒有痛苦的路,但我們能選擇哪一種痛苦是我願意承擔的,因為它讓我更貼近自己的核心價值。當我願意直視這份真相,我就不再只是被痛苦影響、控制,而是在限制中創造自由,活出更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