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筍快要沒了,鄉下鄰居叫父親去採來,於是父親挖了一盆大大小小的嫩竹筍。老人家吃不多,母親想著適逢農曆 7/15 中元節,家裏要拜拜,就順道帶了各種田裡新收的作物回台北,
於是今天的晚餐,就決定是涼筍了。
我對涼筍最早的記憶是在通化夜市的「趙時機台南擔仔麵」,小時候我們全家去吃,有時會點一盤涼筍,傳統小吃的涼筍多半是佐台式美乃滋,我個人不愛那美奶滋甜膩油潤的口感,我只喜歡蒜蓉醬油。而在煮竹筍的時候不能掀蓋,不然筍會發苦,整鍋就白費了。竹筍也不能像其他食材一樣放幾天有空再煮,否則會「老掉」,吃起來不嫩。仔細想想挺有趣,明明都採起來了,竹筍的壽命就凍結在入袋那一刻才是,怎麼還會自體增壽呢。飯間,我聊起復歸職場的心得,母親突然說:
「我很愧疚。」
『為什麼?』
「我很愧疚沒有生給妳一個健康的身體,我老是在想,懷妳的時候有次不小心在浴室滑倒出血,是不是那個時候種下了病根⋯⋯所以我到現在都不敢面對妳生病的事⋯⋯那時候妳開刀我不敢去,只敢在家裡煮飯給你爸送去,是因為我怕自己會承受不住」
母親的雙眼發紅,淚珠一滴滴掉在被田裡艷陽曬得發紅的雙頰上,剛才鮮甜的涼筍,在舌尖上發出酸楚的味道。
他們的創傷
生病後每晚我都會為自己安排衛教時間,以免無知為自己帶來過多的恐懼。我記得在某一集有病友、醫師所在的節目上,一位病友提到「很少人注意到陪病家人的心情,但我覺得他們是有創傷的。」
原來除了陪病照護的壓力,家人也在怪罪自己。
而且只要一點風吹草動,他們就會感到害怕。
害怕深愛的家人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
看到心愛之人受苦無能為力的自責,也許就是這麼回事。
於是我說:「最好是可以摔掉那麼多東西啦,哈哈哈」
老姐大笑,而我媽有沒有真的發自內心的笑,我不知道。
前二天我在公司高層的會議裡,也說過類似的話。
那時會議中聊到宮廟點燈,我笑著說,「我今年正沖太歲,點了四個光明燈,但看來還是沒什麼用。」
可以自嘲了,就是可以面對了。
可以面對了,就是可以放下了。
聽說因為口腔癌而早於十多年前逝世的外公,和癌症共存了達 20 年之久。那時外公也毫不避諱地談論自己的遭遇,甚至用幽默自嘲。但身邊家人卻沒有辦法這樣做,因為大家都會認為再痛沒有病人痛,任何自嘲傾訴或許都會被扭曲。
雖然不知道所有人都能放下創傷的那天何時來到,不過,似乎也只能等待。
等待晴朗無雲的那天。
我只能以自己日益康健充實的每一天,讓所有人都不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