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罷免總算落幕,但“青鳥”並未謝幕,與我臉書上的貼文時有交鋒,尤其是我那篇《當家的鬧事史蹟之一二》(FB, 2025/8/26)。對談者鮮有自稱“青鳥”甚至綠營者,多自稱“公民”。我將數則對話統整化成一則,並嘗試替“青鳥”建構一個理型(ideal type)。
1. 彷如用電動螺絲刀在鑽孔
問:你所謂“當家鬧事”最初起源是:藍白立委試圖修法不為憲法法庭通過,被判違憲後卻試圖癱瘓憲法法庭,我們這些公民看不下去了,起而抵制,不是你說的在朝派當家鬧事。
答:你所指乃國會裡政黨正常的攻防。我筆下當家者鬧事是指賴清德把社會砍成兩半,只與圈定的一百多萬 “公民”同行,敵對沒放棄中華民國身分認同的“其餘人口”。這條總路線源遠流長,並非在去年5月國會忽來一個偶發事件,方引起你們的反感。答:你講的與我們公民行動是兩回事。公民們的原始動機是鑑於藍白立委鬧事不斷,修出違憲法律,不爽大法官就直接把憲法癱瘓。公民們覺得這些立委已經非常不適任。
答:你把去年5月當作“最初起源”是用了截圖應用程式。蔡英文時代,在野黨力量單薄,在國會中查弊案,執政黨不是用國安機密、企業機密搪塞,就是給他們塗黑了的文件,口頭質詢則用反質詢反嗆。至上次大選,選民就給在野黨加了碼,提升為國會多數,乃有在野黨提出調查權、文件調閱權,以及制裁“藐視國會”等國會職權修法。若連這些程序都過不了關,國會惟有變成白吃公糧上演馬戲雜耍乃至摔角。執政黨民代控訴在野黨不講程序正義(其實只是要求少數服從多數這般常識的事),乃賊喊捉賊,頂頭上司以少數票當選總統,卻拒絕進行朝野溝通,他下面這些黨徒竟然要求“溝通”不遂?蔡英文時代的輾壓民意,當時不見有任何“鳥”冒頭抗爭,如今反而把去年5月說成了種種亂政失序的“最初起源”!
答:你寫了一大段是模糊焦點。我只跟你說一切開頭就是去年的國會,因為這屆國會是從去年開始的,更早以前是2020年的國會那批人的問題,你甚至可以一路扯到1990年代,對我們當前的討論無益。
答:你大概不是學歷史的,否則必談來龍去脈、興廢沿革。你用了截圖應用程式把去年5月截成“最初起源”,倒令我想起民進黨發言人吳崢,也是用截圖應用程式,說罷免任期未滿的公職人員之始作俑者—亦即“最初起源”—是國民黨的發起罷免陳柏惟。若你遇到詐團認你是長者好欺負,餵了你一段經過“整容手術”的“事實”,你會反感,若對方還認為你是失智老人,而你明明還未達失智狀態,則會怒火攻心。廣大的選民被施以這種降智降維呼嚨,能不反感嗎?
答:你還是扯到另一件事去了,模糊了焦點。引起我們公民憤怒的是本屆國會藍白兩黨違憲毀憲的事,它引起公民行動,走上街頭,這是針對本屆國會的事,以前的事該有什麼行動,他們也行動了,也不是目前公民們能管的了!
答:生人死人之間,死者為大;健康人與病人之間,病人為大;執政黨與在野黨之間,在野黨為大。倒行逆施者,可歸入“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之輩。
答:民代不分在朝在野,如有濫用國會職權,試圖破壞五權分立,搞一權獨大,就是破壞憲法。公民們只針對這種作為,而不是看他們在朝在野。
答:你們怎麼變成“護憲派”了?賴清德明明說“中華民國的憲法是災難”,你這不是拜撒旦教的前來和我談耶穌嗎?
答:這你和賴清德說去,他不在立法院,想修法違憲也做不到。民代卻是可以做出這種壞事來的。
2. 欲加之罪、挖空心思之“詞”
至此,我覺得多言無益,一直以來注意力都集中在“欲加之罪”上,對“何患無詞”的這個“詞”未加細究,於是回頭疏理了時間軸。已獲執政黨國會總召柯建銘自己透露:在2024年1月13日大選結果揭曉、民進黨變成國會少數時,就立即計畫逆轉此局。然按中華民國法律,任何公職人員,從總統、副總統、縣市長、議員和立委,必須就職滿一年後,才能提罷免。故對在野黨立委開刀有待2025年1月,卻不妨預先佈置好刀斧手、埋伏民主殿堂窗外兩側,只待擲杯為號。這個暗號發出在去年5月,彼輩持刀湧入,開始動刀則待今年1月。(若按美國法律,這已涉嫌“密謀罪”[crime of conspiracy],中華民國法律在這方面有待充實。)

去年5月在野黨通過“國會職權修法”,正是執政黨內逆天操作派候來的擲杯為號的契機,促成去年5月21日“青鳥行動”的誕生。青鳥們在院外助陣,綠委則將此法案呈交最高法院釋憲。在判決揭曉前,無所謂“違憲”。待10月25日釋憲揭曉:大部分違憲。從此在野黨更無“憲”可“違”:他們若行使調查權、聽證權,不會有人理會,連三讀通過的決議行政院不執行,也不會有“藐視國會”這回事。
因此,青鳥們控訴在野黨立委的“違憲”是從沒有機會發生的事。待這些人民的公敵從“違憲”惡質化為“毀憲”,則指去年12月在野黨三讀通過“憲法訴訟法修正案”。它把對憲法條文裡“判決應經大法官現有總額2/3以上參與評議”、達成釋憲需“大法官現有總額過半同意”,修改為“參與評議的大法官人數不得低於10人”、“同意違憲宣告的大法官人數不得低於9人”。按青鳥們誓死捍衛的五權憲法的健全操作,立法權沒有默默地承受司法權閹割的道理,亦必有制衡機制。至於司法院能否對自身的組織法釋憲,不得而知,反正沒有了這場戲,蓋大法官已不足憲法規定的15人。
這本來是國會內黨派的折衝樽俎,若朝野協商不成,或者根本拒絕協商,則會變成各自想方設法卡對方。青鳥卻把這個程序的交鋒無限上綱化,達到足以在國會外組別動隊並成為國會縱火點燃線的兇猛度。其火藥味足以蓋過此行動與議會政治間任何關聯。
茲以美國政府為例,三權分立的制衡不只是常態乃是制度的必然運作:州的法律會與聯邦法律抵觸,待最高法院釋憲;總統的行政命令會篡奪國會的權力,亦由最高法院釋憲;大法官出缺,則由總統提名,過關與否候國會質詢;總統可建議添加大法官,亦需交國會表決;總統若干擾執法(obstruction of justice)甚至犯法,則不是釋憲問題,而是面臨國會彈劾,卸任後不獲特赦則面臨官司;總統若裡通外國自然違憲該去職,面對刑責則是觸犯國安法;最高法院亦可推翻自己的裁決:半個世紀前受高院宣判為合法的婦女墮胎權,半個世紀後被高院取消它的聯邦法效力,歸各州議會自行決定。
國會內的折衝樽俎,非一般老百性有閒步步追蹤。一位民眾好奇普發一萬元是否已過關?我說有待“釋憲”、蓋有“違憲”爭議,她聽成“大法官說發一萬元危險”!我同樣懷疑青鳥們的理解能力,至少彼輩不懂得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裁決法案有否“違憲”和“毀憲”—國會是塑膠做的?似乎唯一懂的是這些提案皆來自對岸的授意。在執政黨還未奪過普發一萬元當作自身的政績前,它是在野黨奉習近平指令的“窮台”攻略!(若終極窮台的是川普,其為“中共同路人”無疑!)
這批憲法盲把國會裡的一些提案如此“彌天大罪化”、“十惡不赦化”,那麼川普的所作所為不知該如何量刑?他因“通烏門”幾乎遭彈劾;大選失敗就鼓動暴民攻打國會,因再度獲選而免究;二度出任總統後,為速達目的、明知故犯違憲,不經庭審遞解人出境、篡國會才有的制定關稅法案權、不經州長同意派軍隊入侵地方干涉內政,皆引起訴訟。輪到法庭裁決,強壓地方的霸凌癮也過足了、用關稅恫嚇勒索他國的不當收入亦入庫了、甚至被誤押出境的公民到了語言不通、由軍閥毒梟統治之國,若能撿回一條命返家也是三五年以後的事了。總統仍無犯法,只是法庭會裁決這些行政命令“違憲”而已,更談不上被彈劾。
青鳥們把詮釋學意義的“違憲”與刑事學的“違法”混為一談,當作滔天大罪看待,才是真正的鳥腦容量呢!“違憲”猶待詮釋,比“違規”還模糊,還不能如“違規”般處分,只是叫停而已。若凡“違”字號皆該死的話,在帝王時代,的確“違命”者必死、“違法”還可量刑,但“違心”是否該“誅心”呢?“久違”則罰每天見面不成?
3. 青鳥對 “胎記”的執著
前面與青鳥們的那段對話並非一針見血,而是如電動螺絲刀鑽孔般隨其槽軌越發深入,無論鑽到那一輪從不離同一個“焦點”:即去年5月在野黨的“違憲”。對話裡我方其實從未離題,只是把主題來龍去脈化、觸類旁通化,卻成了“模糊焦點”。青鳥一方只肯把5月事件裝進真空管裡。我還嗆其中一人不能唸歷史,不如去中部被川普搞得岌岌可危的鋼材業,找一份一個點鑽一個孔的工作。
當初仍以不擅思辨者唯一論辯之方就是不斷重複同一句話,後覺得並非如此。這些人若有學工程的,其專業的頭腦就不見得這般簡單,只是在“青鳥”的身分認同上有單一狂(monomania)執著:他們是在捍衛自己的“出生權”(birth-right),而去年5月的國會事件則成了誕生下來那一刻的“胎記”。這該是為 “青鳥”建構一個理型的必要條件,至於5月天身在中南部者不必一定親臨青島東路。
為什麼要強調這個“胎記”?乃因爲這個行動也有我這一輩的人摻和其中。這些“老鳥”不一定是台派,甚至還不一定一直住在這裡。他們是冷戰時代戒嚴時期的“青鳥”—今天算是遺留。他們有不同的時代烙印,身上呈不同的時代辨識碼。
4. 冷戰時代戒嚴時期的遺留
這次青鳥行動,統籌和當金主的卻是從20世紀冷戰時代以及台灣深度戒嚴時代過來的人,組織圈以外也有非活躍份子,只在道義上支持青鳥者。耐人尋味的是這些活化石和青鳥是跨世紀的兩甚至三代人,共同公約數是什麼?曰云“反共”則太籠統。舉一個例:今日美國人或多或少、似懂非懂都有點“反共”(雖然已變成了“反中”),但偏激如麥卡錫主義者,則只是冷戰高峰期的曇花一現,它是一種內部獵巫行動,留下臭名。
我這一輩的人,如有響應青鳥活動的,大概就是麥卡錫時代的“青鳥”。今日的青鳥仍有事過境遷的一日,回顧當年曾當街“抓匪諜”,騷擾拿手機拍街景的行人,汗顏竟曾如此降智!若冷戰時代被洗腦卻一直保持原樣至今者則頗可悲。但這些“老鳥”也有如川劇不斷變臉的,有到對岸混過,與他們黨政要人拍過照,甚至在國外定居多年,再回台灣從事“反共”、攪合在台派的“反中”操作裡。謂其為“返祖現象”(atavism)亦無不可,當為冷戰時代埋下的基因敗部復活。
他們的思維鮮有跳出當年的格局,好比WINDOWS仍在用97版般。大罷免失敗後,操盤人兼金主曹某人判斷“中共滲透台灣遠超想像”,翻譯為舊冷戰話語就是“匪焰熾盛”。隨之以警備總部式的思維:年輕人多受中共的蠱惑,因此必須禁絕“抖音”和“小紅書”。姑勿論“小紅書”只管吃喝玩樂,拜登末年揚言要禁止“抖音”,有60萬“抖音難民”搬家至“小紅書”亦未驚動美國當局,川普則對“抖音”莫可奈何,聽從最近遇刺的查理柯克索性在上頭開了一個帳號,成為“歷來唯一贏取37%年輕人票的共和黨競選人”。近見台灣官方的打詐部門亦在“抖音”上開了帳號。傳播工具本身只有靈與不靈,差異是看誰在用。若藉此貶年輕人為蠢則是老人的偏見。

在大罷免酣戰之時,老鳥曾與藍營中揭弊殺傷力最強的徐姓女立委槓上,謂後者犯下“死罪”。查執政黨中樞與其他部門的黨工中被揪出的共諜,量刑亦不過5-9年不等。槍決匪諜則是“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那個年代的事(1991年5月1日廢止)。
台派頂多指控在野黨是“中共同路人”,老鳥則直指全部藍營立委是“中共地下黨員”,其語氣彷如麥卡錫,後者總說口袋裡有一份國務院裡潛伏的美共黑名單,信口雌黃,從56至205不等,卻連一名都未出示。美共是公開註冊的,在二戰美蘇結盟時曾支持羅斯福政府。老鳥的“麥卡錫主義”則是國共戰爭末期與國府遷台之初“白色恐佈”巔峰期的想像。該時代的共諜例如吳石、朱楓、陳寶倉和聶曦等人是為了信念,在就義多年後,大陸為其設紀念廣場,骨灰找到的甚至移葬。
今日對岸在台招募間諜是透過金錢,不理會信念(唯一信錢),也不必見其人,甚至不見得去過大陸,傳達情報透過遊戲應用程式作掩護。這和“白色恐佈”時代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該時的中共地下黨員若有特別任務在身,其嚴密的組織網必採單線聯絡,以免被一網打盡。換而言之,能點出其為“地下黨員”的人,不是其上手就是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