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姜曼离开清迈府后,在乌隆府的Non Niwet寺结过两次雨安居。第二次雨安居后,他的一位资深弟子Khun Mae Num Chuwanon带着一群来自色军府的在家弟子前来参访阿姜曼,希望他能为了当地民众的修行利益,与他们一起回色军府。当他们得知阿姜曼欣然同意后,所有的人都非常地高兴,于是他们安排行程并护送阿姜曼前往那里。在一九四一年底,阿姜曼抵达色军府,并先住在Suddhawat寺;不久,每天都有比丘与在家众来向他顶礼,并寻求他的指导。
在Suddhawat寺的时候,曾有一个人带着相机,来征求他的同意替他照相,好作为纪念与供奉的对象。总计来说,阿姜曼只允许他人为他拍过三次照:在色军府的这一次;前一次,是当他住在呵叻府的时候;然后,是在那空帕农府That Phanom县Fang Daeng村的阿姜绍葬礼回程时拍的照片[i]。今天信众所收藏与供奉的相片都是在这三个场合拍照的复制品。要不是这些相片,就没有任何的摄影图像可提醒我们阿姜曼的样子了。要取得阿姜曼同意拍照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那些试着要替他拍照的人都如坐针毡,紧张到汗水湿透全身,等待时机向他提拍照这件事。因为他们很清楚阿姜曼很少同意这一类的活动,所以他们很担心要是处理不好,他很可能以简短的拒绝将他们给打发走。阿姜曼在Suddhawat寺住上一阵子后,便前往Na Mon村附近的一间小森林道场,那里不管是白天或夜晚都非常的安静,人烟稀少,很适合阿姜曼。若是你看到那些与阿姜曼一起生活的沙弥与比丘,你一定会印象深刻 —— 因为他们都很少说话,也就是说,他们宁愿把时间都花在修行上,也不愿鬼扯闲聊,每一位比丘若不是在小禅屋内静坐,就是在森林中经行。下午四点一到,他们都会各自从自己住的地方走出来一起打扫环境。当整个区域都打扫干净后,他们会到井边打水,把水桶装满用来清洗双脚与钵的水。当杂务都完成后,所有人会很有秩序并安静地一起到井边洗澡。他们以过人的自制力完成每一件日常琐碎的工作,一直用止与观去分析观照手边工作的本质,没有人会分心闲聊。当日常工作都做完后,他们会各自回到自己的小禅屋里,依自己适合的情况去禅坐或是经行。
当比丘都回到自己的小禅屋后,整个僧团看起来就像废墟一般,如果这个时候有访客来,绝不会看到有比丘无所事事地在那边闲晃。如果有人敢闯进森林附近,他会发现有些比丘在步道上来回经行,有些比丘则平静地在自己的小禅屋内静坐,大家都喜欢独自静修。他们在托钵、用餐或傍晚聚会或有其他必要的义务时,才会一起行动。就算是托钵,每一位比丘在往返村落的路上,都很谨慎自制,保持正念禅修。他们不会漫不经心、走路时四处张望,或与路过的人们闲扯。当看到比丘以庄严平静的威仪托钵时,真的很让人感动!
回到僧团后,比丘们在进食前会坐在一起并观照钵内的食物。他们会思惟对食物的贪欲染着所带来的后患,把注意力放在钵内,禁止交谈,不让视线偏离进食这件事。他们仔细地咀嚼,避免发出不礼貌的声响打扰到他人。用完餐后,他们会互相帮忙把所有的器具归位,并擦干净四周。每一位比丘清洗自己的钵,然后以布擦干,小心地把钵放在阳光下曝晒一些时候,然后,再把钵放回适当的位置。
当这些工作完成后,每一位比丘会回到他独自生活的地方,以最适合他自己的修行方式,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训练「心」之上。有时候,比丘会发挥到极限,有时候会稍稍放松。但不论是哪一种状况,他都只专注在修行上,根本不在意过了多少时间与花了多少精力。基本上,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使「心」能专注在他所选择的业处所缘,直到这种专注力变成了使心走向平静与沉稳的一个所缘。这种平静,接下来,会帮助他集中精神在因果关系中的固有现象,然后以智慧来选定它作为观照的对象,当他迈向终极目标(解脱)的同时,他愈来愈能体证到「法」(解脱)的微妙层次。当一位比丘如此的勤奋,他会试着去确认他的修行方法是正走在解脱道的某一个正确的阶段。
比丘在修行的每一个阶段保有正念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当修行已达到观智不可或缺的阶段时,运用观智也是必要的。然而,正念,不管在何时或从事任何的活动,都一定不可或缺。万一失去正念,努力都将落空。如果缺乏正念,那么不管是静坐或经行,也都只是空洞的姿势与动作而已,不能称做「正精进」。因此,阿姜曼强调正念胜于其他的修行。事实上,在修行的每一个阶段,正念都是支持其中每一个面向的基础。持续地修下去,终究会发展成无上的正念,并孕育出最高的智慧。在开发禅定的一境性与平静的最初阶段,必须密集地运用正念,在所有接下来的阶段,止与观就必须一前一后地进展,同心协力运作。
阿姜曼教导他的比丘在面对修行时必须坚忍与勇敢,那些不能全心投入修行的比丘是不可能与他一起长期生活。阿姜曼大约一个星期会召集僧众一次并对他们说法,在其他的夜晚他则期望比丘能赶紧努力修行。那些有疑问的人可以去请教他,不用等到下一次的聚会。「法味」的氛围弥漫在他的四周,使他的弟子都可以感受到「道」、「果」、「涅盘」都真的垂手可得。他令人安心的陪伴带给弟子们必要的勇气与决心,使他们勇于追求修行上的极限,他以这种方式去引领他们,使他们彷佛看到最高的成就已近在眼前。禅修时,他们很少会去区别昼与夜的差别,也不太会去管现在是几点钟。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只有灯笼的烛光照亮全区的经行步道;在有月光的夜晚,比丘们则是借着月光来回经行。每一次的修行都伴随着紧迫感,让他们几乎没有时间可以睡觉。
在吟诵经文方面,没有人能比得上阿姜曼,他每晚必定会花几个小时的时间独自诵经。他会吟诵长篇的经文,像他几乎每晚都会念诵《转法轮经》与《大集会经》。有时候,他会为了我们的利益,根据他个人的经验译出经文的意义。他会直接说出经文的重点,通常为了翻译上的一致性,常会跳过巴利语的严格文法。大家都一致公认他的翻译非常地清楚,令听众得以一窥古老经文中所蕴含的基本讯息。令人讶异的是,阿姜曼从未正式学过巴利语,但他的翻译比起那些通过巴利语考试的学者们还要好。只要说一句简短的巴利语,他就可以不假思索流利地翻译出来,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举例来说,当他开示《转法轮经》或《大集会经》的几段内容时,他都是实时同步翻译,而且有十级巴利语大师的水平[ii]。我会说十级是因为我听过九级巴利语大师的翻译,他们的翻译很费力、很慢,他们会想很久才能译出一段经文,即使如此,他们对自己的翻译还是不那么肯定。
阿姜曼不只是快,他也对自己的翻译很有信心。由于已清楚地体验过经文的真正意义,所以他对自己的翻译有十足的把握。有时候巴利偈语会自然地在心中生起,然后他会以有点不同于传统的翻译来详述。例如,偈语是:「风树非山」,他翻译成:「强风可拔起整棵大树,但是吹不动如山一般的石头。」这就是他对僧众说法时,一句偈语自然出现在心中,他实时翻译的例子。
有关刚刚写到的第九、第十级巴利语的事,大家不要太认真,那只是森林传统比丘说话时的一种比喻,没有冒犯的意思。我们森林比丘的行为有点像是那些已习惯于原野生活的猴子:就算牠们被捉到并当成宠物来饲养,牠们仍保有老习惯,绝不会真的适应人类的行为。请原谅我擅自比较阿姜曼与巴利语学者的翻译,有一些读者可能会觉得我太超过了。
当时间一到,阿姜曼便离开Na Mon村,转往一英里外的 Khok村,并在那里结雨安居,因为很难找到更好的地方,而寺院离村庄也只有半英里远,尽管如此,那里还算是相当的安静。由于可以使用的禅房有限,跟其他的地方比起来,也只能容纳十一或十二位比丘跟他一起住在那里。当他住在Khok村的时候,我才抵达那里。虽然我就像是一根朽木,但阿姜曼还是很慈悲地收我当他的学生。虽然我在那里就像一锅菜中的勺子一样,每当想起这件事,还是会令我感到惭愧:跟这么有名又超然卓越的圣者一起的一个没用的朽木比丘。
还是一样,当我写这段时期以后有关他的事迹,感到轻松不少。到目前为止的故事都还是让我觉得有些不顺,而且还不只是一点挫败而已,因为我手边大部分的数据都是来自早期与他一起生活的资深弟子的二手消息。为了准备写这本传记,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四处去拜访这些阿姜,然后写下他们的回忆,或录下他们与我的对话。而这些数据在它们以有意义并可阅读的形式呈现以前,都必须按照年代时间顺序仔细的排列 ── 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从现在开始起,我将写下我自己见证过的阿姜曼的晚年事迹。虽然这部分的故事可能不像之前那样那么让读者感动,但就作者而言,记载自身的经验让我感到轻松不少。
阿姜曼与一小群比丘在Khok村的森林道场度过了雨安居,在这三个月的期间,大家都很健康且知足。在雨安居期间与结束后,阿姜曼大约一星期举行一次集会。虽然他的开示通常会持续二到四个小时,但听众们都全神专注在禅修上,厌倦或疲惫的念头绝不会在心中闪过。就他的部分,阿姜曼全心投入在传法之中。他用一种能打动真心寻法听众的心弦、且以有条理的方式,详述因果关系的本质。他所开示的法,都是直接源自于一颗体悟真谛且没有任何疑惑的心。剩下的疑虑只有一种:就是这些比丘真能做到他所说的修行吗?
阿姜曼说法的方式令人联想到过去佛陀为僧众说法的时期。我们可肯定的是,佛陀的开示必定完全与法宝相关;也就是说,他只说与道、果、涅盘直接有关的主题。因此,声闻弟子能稳定、持续、一个接一个证得「道」、「果」、「涅盘」,直到他们圆寂的那一天。因为佛陀的教导都直接源自于纯然无垢的心,所以他开示的法是无上的,这就是「道」与「果」,清净又单纯,声闻弟子得以学习他的教导,直到圆满至善。
阿姜曼所传的法是心中当下自然生起的法 ── 微妙又清净。当他开示的时候,从不去戏论或臆测。他的听众原本对修行就已经有疑问和不确定,所以更多的臆测也只会加深他们的疑惑。反而,当他们在听法时,他的「法」逐渐消融了他们的疑惑。那些听过他开示的人,都能够大幅降低他们的烦恼。除此之外,这些开示还可以消除所有的疑惑。
阿姜曼每天晚上都会诵几个小时的经文。如果是没有集会的夜晚,他会在八点左右离开经行的步道,回到小禅屋花很长的时间低吟诵经,然后再继续禅坐,直到该就寝的时间已到;如果是有集会的夜晚,他是在集会结束后,较晚才开始诵经。这表示他的作息时间会因集会而延后,当天他会比平常还要晚就寝,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到凌晨一点左右。
某天傍晚,我听到阿姜曼在轻声吟诵经文,出于顽皮好奇的冲动,我悄悄地走近想听清楚。我想要知道他每天晚上诵经诵得这么久,究竟是在诵哪一篇经文?但,就在我蹑手蹑脚靠近可听清楚的距离时,他竟然停止诵经并安静了下来。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于是我赶紧退后,站在较远的距离偷听。但只要我一退后,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又再度开始,但声音却小到听不清楚。于是,我又再次偷偷趋前-- 而诵经声又停止了!最后,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诵哪一篇经文。我很怕如果我冥顽不灵地站在那里继续偷听,一道雷击闪电可能就会立时朝我的头顶轰劈下,一顿似雷的严厉斥责声就要轰隆作响了。第二天早上遇到他时,我都在看别的地方,根本不敢正眼看他;但他以锐利的眼神来势汹汹直盯着我看。我学到了惨痛的教训:我再也不敢偷偷地躲在后面去偷听他诵经了。我很怕这次闯的祸会得到惨痛的代价。就我对他的观察,如果我仍不知悔改,恐怕就真的要自讨苦吃了。
只是到了后来,与他长期相处后,我才清楚地了解到他感应察知周遭事物的能力实在有够厉害,现在想一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像白痴一样站在那里想偷听?很明显 —— 他早就知道了。但在回应之前,他会先等一下,观察这个冥顽不灵的蠢比丘。任何再进一步的类似行为必招致严厉的回应。但令我惊讶的是:每一次,我一靠近他的小禅房,他就会立刻停止诵经,他很明显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i] 当阿姜曼的传记刚完成之际,有关他的照片只知道仅存三张。后来在此期间,有发现了几张有关他的照片,目前流通的阿姜曼照片已增加到九张。大部分都已复制收录在本书中。
[ii] 这是半开玩笑的说着,因为泰国的佛教学术体系中,巴利语九年级是最高的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