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的星星
重症監護室的燈光像永不休眠的月亮。陳建國望著父親身上盤繞的管線，突然想起前世這個時刻──他正在會議室拍桌子，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三次，顯示「父親來電」。最後他按了靜音，把手機反扣在桌上。
清潔工的警告隨消毒水味漫上心頭："你強行點亮一顆星，就必須有另一顆星熄滅。"
凌晨兩點，周芳靠著椅子淺眠，小暉在走廊長椅上蜷縮著睡著了。陳建國輕輕為妻子穿上外套，走到走廊給兒子蓋好滑落的毯子。少年在睡夢中喃喃：『爺爺…代碼我改好了…"
就在他準備返回病房時，清潔工推著車子從走廊盡頭而來。
拖把桶子泛起銀輝，映出陳建國鬢角新生的白髮。
"每修改一次星軌，就有另一顆星偏離軌道。"老人擦拭著反光的地磚，聲音平靜，"你父親半年前的心絞痛發作時，你正在為某個'修正'後的家庭聚餐挑選紅酒。"
陳建國猛然僵住。他想起那天父親確實來過電話，聲音有些喘，卻說只是散步累了。而當時他正提著紅酒禮盒，滿心期待與兒子破冰的晚餐。
"體檢預約單被紅酒漬浸透的那天，"清潔工的拖把劃過一道水痕，"你就該明白——所有被強行改寫的命運，都會在別處裂開缺口。"
老人推車遠去後，陳建國在走廊長椅上發現了那本掉落的牛皮紙筆記本——顯然是剛才小暉從背包裡拿水時不小心帶出來的。
他坐下來翻閱，最新一頁的墨跡暈開在日期欄——正是他吞下第二顆後悔藥的日子：
「建國今早神色恍惚，給他泡的安神茶沒喝。小暉比賽在即，願他記得赴約。」
清晨五點，小暉醒來找水喝，看見父親手中的筆記本時愣住了。
"爺爺一直看著你。"陳建國將冠軍證書複印件輕放在兒子手中，"這是他最想看到的。"
少年顫抖著翻開筆記本，看到那句「小暉比賽在即」時，突然衝向病房。他握住爺爺浮腫的手：
"您教我的遞歸演算法......我用在決賽作品裡了。"顫抖的指尖撫過老人掌心的老繭，"就是您說的......分形星空......"
心電監視器的波紋劇烈震盪。在機械的警報聲中，陳建國看見父親的眼皮輕微顫動。
第二天清晨，小暉發現父親在他故意留下的代碼錯誤處添加了註釋：
`// 這裡應該是斐波那契螺旋，就像爺爺教你的`
少年的淚水終於滴落在鍵盤上。 **這一刻的懂得，比任何獎盃都珍貴。 **
深夜病房外，周芳輕輕拉住丈夫：
"我知道你在做什麼。"她指向清潔工遠去的方向，"每次你突然變得溫柔，家裡就會有人付出代價。"
她翻開手機裡23個未接來電的紀錄：
**"下次想要補償我們的時候，能不能先問問看－我們是否需要這種用痛苦換來的完美？"**
黎明將至時，陳建國在消防通道燒毀了最後一顆藍色藥丸。灰燼飄向通風口，與晨霧融為一體。他回到病房，握住一老一少兩隻手，在漸亮的天光中終於明白——
真正的星辰從未需要被拯救，它們只是在漫長的黑暗裡，終於學會了彼此照耀。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醫院階梯上，穿著白大褂的清潔工緩緩摘下口罩，皺紋裡蓄著晚霞。他望著這家人相互依偎的背影，將掃帚靠牆而立，轉身走向急診室──那裡又傳來了新的哭聲。
銀杏大道盡頭，路燈次第亮起。
如地上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