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非馬」讓邏輯落入一場空
其實有很多人都不懂哲學系在幹嘛,總是愛說些看似沒意義的話,哲學系其實就是教你思考的方法,獨立的邏輯提問與推理。
理則學,是哲學系的門口。
大學的草地還濕著露水,是少數我有機會吃早餐的課。 老師寫下四個字:「白馬非馬」。白色粉筆在黑板上落下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有點暈眩,像是被一個看不見的漩渦輕輕吸進去,我以為這跟佛學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關,以為那是一種看透萬象本質的智慧。
但「白馬非馬」不談靈性、不談本質,它談的是「語言的陷阱」,專注於名詞和事物之間那條細如髮絲的邊界表象,像是在蒐集語言邏輯的裂縫,或在顯微鏡下觀察「概念」的特徵。
「白馬」與「馬」,看似親密,實則陌生。「白」是白,「馬」是馬,兩者交會的一瞬間,就已經不再是彼此。就像愛情,一旦被命名,便開始變質。教授說,白馬非馬是語義的分歧,是名與實的脫節;「白馬」被「白」所限定,「馬」則是一個不受顏色拘束的總稱。於是,白馬,非馬。
這樣的邏輯乾淨、精確、聰明,也空洞得近乎荒謬。有人說,哲學是一種「思考的方法」,是思想的數學,是一種能讓你看見思想在透明水面上游動的方式。但我總覺得它更像是一場意識的迷宮,思考本身像一場無止盡的迴圈,把簡單的問題說得複雜、再把複雜的東西說回簡單,像是在一個無限回音的山谷裡與自己的聲音辯論。
教授在講台上舉著粉筆,語氣裡有種不屑的愉悅,像是正在看著我們一個個掉進邏輯的陷阱。「白馬」是馬嗎?「白」能獨立於「馬」存在嗎?
那一連串問題像水波一樣蕩開,我望著窗外被風吹動的樹葉,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開始鬆動,語言與事物之間的距離,原來比我想像的還要疏遠。有人說哲學是為了尋找真理,但那堂課讓我第一次明白,哲學更像是一場「拆解真理」的遊戲。當你不再相信任何詞語的準確性,世界就像一幅被拆散的拼圖,每一片都閃爍著孤獨的邊緣。
我走在校園的石子路上,一邊想起那句繞口也燒腦的話「白馬非馬」。
風吹過梧桐樹的縫隙,葉影在地上變幻成無數匹奔跑的白馬,那些白馬跑得那麼快,卻始終留在原地。牠們的蹄聲像是一種無形的語法,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如果白馬不是馬,那你又是誰?」
哲學的世界就是這樣,當你以為抓住了邏輯的尾巴,它卻開始解體,思考本身變成一場無聲的幻覺。我覺得自己像被拉進某個透明的瓶中,裡面充滿名詞、定義、推理與詭辯,它們互相糾纏,彼此消解,最後全都蒸發成一種無法言說的空。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光線落在課桌上,像一條被歷史陳述的河流。教授講到公孫龍的故事時,教室裡的空氣變得奇異地輕,像是一場荒謬劇,卻又比荒謬更真實。
關吏說:「上級規定,人可以過關,但馬不可以。」
公孫龍說:「我騎的是白馬,白馬非馬!」
於是那匹白馬得以通關。
整個班都笑了,對公孫龍的玩文字遊戲感到無言以對。我想像公孫龍的語氣像通關密語,那笑容裡藏著一種無人能懂的靜謐瘋狂。這世界真的這麼容易被說服嗎?那個關吏,真的是被語言欺騙?還是他只是選擇沉默?我忽然覺得,那匹白馬其實並不存在,牠只是一種幻象,是語言投射出的影子,也許整場辯論只是人心的遊戲。
公孫龍這天又要過關,關吏按例說:「上級規定,人可過,馬不准過!」
公孫龍故技重施:「白馬非馬!」
關吏說:「既然不是馬,幹嘛掛著馬鞍?」
這一次公孫龍踢到了鐵板,只好拉著光溜溜的白馬入關了。 他的詭辯像一把刀,乾淨地切開一切意義的連結,但刀刃太鋒利,連自己也被劃傷。我在想,也許那天他不是要過關,而是想試著逃出某個更大的關:語言與存在之間的牢籠。
我在宿舍的窗邊看著夜空,腦子裡不斷浮現那匹白馬的身影,它身上沒有馬鞍,也沒有方向。它靜靜站在月光之下,眼神裡有一種看穿語言的悲傷。當天晚上我夢見那匹白馬,牠站在灰色的霧中,眼睛是深不見底的黑。牠問我:「妳相信我是真正的馬嗎?」我張開嘴想回答,卻發不出聲音。
我忽然明白,所謂「白馬非馬」不只是邏輯的詭辯,它像是一面鏡子,讓我看見理性如何一步步瓦解成空,我開始懷疑理性的重要性,甚至懷疑「存在」這件事本身,或許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共識,就像野生動物,一旦被馴養,就失去了自由。
哲學,不是讓人找到答案,而是讓你看清問題的虛構;思考是一場無限回環的夢,而夢,本身就是修行的開始,我學會了在思考與夢境之間行走,讓自己慢慢消融在那些無法回答的問題裡。
白馬非馬,色非空,空也非色;空中無色,色中無空;一切本自俱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