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系列:《我們真的過得比較好嗎?——世代之間的真實與想像》

從「下流老人」到「草莓族」,世代衝突背後的共同焦慮
幾年前,日本社會學家藤田孝典提出「下流老人」一詞,揭開了一個近代社會難以迴避的現實:即使努力了一輩子,仍可能在老年陷入貧困與孤立。
這個概念不只是日本現象,也逐漸滲入台灣。當老年人發現自己在制度保障之下依然無法安穩度日,他們對社會產生深層的不信任與疏離。這種信任崩解,往往轉化為兩種社會後果:一是對體制的失望與冷漠,二是對年輕世代的怨懟與誤解。同樣地,年輕世代在高房價、低薪、競爭加劇的現實中,也失去了「努力等於回報」的信念。他們選擇躺平、不婚、不生並非逃避,而是一種被迫的自保機制。
這兩個極端的世代,其實共享著同一種情緒:被制度遺忘的無力感。
從捷運事件看世代對立的縮影
2025 年 9 月,一起「台北捷運踹老人事件」再度引爆世代論戰。事件中的老人與年輕乘客都成了社會輿論的投射對象。「老害」、「沒教養」、「不讓座」等標籤在網路上激烈交鋒。
然而,真正的問題不是誰該讓座,而是為什麼我們不再願意彼此理解。
優先席之爭,只是世代之間信任斷裂的日常化象徵。它顯示出一個現代社會的危險徵兆:不同世代開始將個人的挫折投射為彼此的錯。
老人覺得年輕人不懂尊重,年輕人覺得老人倚老賣老。雙方都在自己的委屈裡,看不見對方的處境。這場衝突背後,是更深層的社會裂痕,當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虧待,就很難再對他人保持善意。
世代摩擦的真正原因:結構失衡,而非道德墮落
當長輩說「我們以前更苦」時,他們是用舊時代的努力邏輯在看世界;當年輕人說「現在根本買不起房」時,他們是在現代資本結構裡呼吸困難。
這不只是價值觀差異,而是制度分配的斷層。
上一代的努力建立了社會的繁榮,但也在無形中佔據了資源的高地;下一代繼承了更高的教育與自由,卻失去了穩定與安全的基礎。於是,老年人覺得「年輕人不知感恩」,年輕人則覺得「上一代吃乾抹淨」。雙方都覺得自己被剝奪、被誤解。
事實上,他們都是被更龐大的社會結構所困的一代。
問題不在某一代人做錯了什麼,而在整個社會如何分配資源、如何設計制度、如何定義成功與幸福。當制度失衡,每一代人都會成為受害者,只是受害的方式不同。
從「責怪」走向「共生」:我為什麼要寫這個專欄
這個專欄系列的初衷,是想為這樣的張力找回一種更深的理解語言。
我們長久以來用「孝順」、「奮鬥」、「草莓」、「躺平」這些標籤去形容彼此,卻忽略了它們背後真正的社會脈絡:貧富差距、少子高齡、就業結構、照護制度、教育與稅制的代際不均。
我希望透過這個系列,讓世代問題從情緒性的攻防,轉化為一場理性的社會對話。
這不只是為了替某一代人辯護,而是為了讓我們重新看見:不同世代的焦慮,其實來自同一個源頭——制度對個體的疏離,與社會對脆弱的冷漠。
當我們把焦點從「誰比較苦」轉向「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苦」,當我們願意從個人責任走向結構檢討,對話才有可能開始。
我們需要的,不是比較誰過得好,而是思考「怎樣一起變好」
未來的社會需要的不再是世代正義的爭奪,而是跨世代共生的設計。
這代表:
- 公共政策要看見不同世代的實際需求,不是平分資源,而是根據各世代的處境給予相應的幫助。
- 職場要容納各年齡層的工作型態,讓中高齡者能繼續貢獻,讓年輕人有彈性選擇,讓照顧者不必在家庭與工作間二選一。
- 媒體要停止以對立框架製造標籤,不再用「老害」、「正義使者」這些詞彙製造仇恨,而是呈現每一代人真實的生存處境。
而我們,每一個人,都要願意多聽一次、不急著反駁,願意承認對方的困難是真實的,願意理解不同時代有不同的遊戲規則。
我撰寫這個系列,不是為了批評哪一代,而是希望打開理解的縫隙。讓長輩不再害怕被淘汰,讓年輕人不再覺得無望。讓台灣這個正在老去的社會,依然能保有共生的可能。
我相信,世代不是對手,而是彼此的延續。
我們討論的不只是老人、年輕人,而是我們將如何一起老去、一起生活。每一代人都會變老,每一代人都曾年輕。當我們理解這一點,就會明白:對待他人的方式,終究會回到自己身上。
這一整個專欄,是寫給每一個「努力生活、卻仍覺得被誤解」的人。
願它能成為世代之間的一座橋,而不是一道牆。
願我們能在理解中,找到共同前行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