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森林裡有一條細細的小徑,青草鋪著,軟得像剛醒來的夢。
小狐狸從裡面走出來,毛蓬蓬的,像沒睡醒的雲團。
牠停下來打了個很小的哈欠。
牙尖白白的,耳朵抖了一下。 沒有誰看,牠也沒有打算給誰看。 只是哈欠到了,就讓它到。
不遠處,一隻松鼠從樹幹上探頭。
牠看到小狐狸那副模樣,尾巴一甩,又躲回去, 心跳得像要誤以為自己在戀愛。
但小狐狸不知道。
牠正盯著一片飄飄悠悠的小花瓣,
想知道它會不會掉在自己鼻尖上。 一陣微風吹來,花瓣搖搖晃晃, 結果停在牠額頭。
小狐狸愣了一下,
像被莫名加上了某種命運的點綴。
牠以為這只是東西黏上去了, 於是抬腳拍掉, 又有兩片被牠的毛刷起來黏得更牢。
於是牠變成一隻額頭上貼著兩片花瓣的小狐狸。
遠樹的鳥兒忍笑忍到羽毛都顫。
松鼠在枝幹上偷偷捧臉。 甚至一隻路過的風都小心繞開,怕把這個畫面吹散了。
只有小狐狸自己不知道。
牠只是搖搖腦袋, 覺得森林今天有點癢癢的。
牠走了幾步,發現自己的影子頭上好像多了什麼。
牠歪頭看影子,影子也歪頭。 牠又歪,影子又歪。
於是牠以為影子也長草了。
牠小小嘆氣。
世界真複雜。
於是牠決定不想了,
轉身回到小徑,蹦蹦哒哒, 留下花瓣光點一樣的足跡。
森林裡沒有人告訴牠牠有多可愛。
牠也不需要知道。 自然自己看著牠,就夠了。
《葉子叫牠名字》
午後的光像溫柔的毛,鋪在林地上。
小狐狸趴著打盹,尾巴蓋住鼻子。 夢裡牠在追一條很慢的影子, 快追到的時候影子又掉頭跑, 牠嘟了一聲,翻了個身。
就在這時——
一片葉子,
晃晃悠悠地被風托起, 落在牠耳朵旁。
葉子擦過牠的耳尖時,
像小聲地喊了牠一下:
「…嘘…」
不是字,
但像是某種只給牠聽的聲音。
小狐狸耳朵動了動,
睜開一隻眼睛。 沒有誰在呼喚,也沒人在靠近。 只有陽光、風, 和遠處一隻練唱音準不穩的鳥。
「…嗯…」牠小小聲。
大概是風吧。 風有時候喜歡鬧牠。
牠又把臉埋回尾巴裡,
像一團要重新加熱的早晨。
沒過多久,
另一片葉子飄下來。 這次輕輕敲在牠背上—— 像誰用手指碰了牠一下。
「…喂…」
比剛才更像名字。
但也可能是葉子摔得太剛好。
小狐狸抬頭看看四周,
森林靜得像一張柔軟的布。
牠眨眼:
肯定是聽錯了。
牠又趴下,
尾巴往身體周圍捲得更圓一點。 眼睛剛閉上, 第三片葉子落在牠額頭, 輕輕停住。
像有人說:
「我在。」
這次小狐狸沒有睜眼。
牠只是把耳朵放軟, 慢慢地、慢慢地, 呼了一口氣。
牠不知道什麼在叫牠,
也不打算去弄懂。
牠只是覺得——
有時風吹樹、葉落在身邊,
就是有人記得你。
而牠覺得這樣就很好。
不是偶然,也不是秘密。
只是森林的方式。 沒有語言,卻全都知道。
《野莓臉的小狐狸》
山腳下有一片灌木叢,
葉子尖尖,葉脈像細緻的地圖。 這個季節,野莓熟得剛剛好, 圓圓亮亮,像被清晨親過一口。
小狐狸路過,
鼻子抽了抽—— 甜甜的。
牠小心探頭,
看到一顆莓子垂在枝尖, 像在自己發光。
狐狸不是餓,
只是覺得牠遇到的東西都應該被認識一下。 牠湊近嗅, 莓子安安靜靜地回應:
「嗨。」
(如果果子會講話的話。)
小狐狸輕輕咬下去。
汁水「啪」一下散開, 像味道在牠嘴裡跳了一下舞。 牠眼睛眨了眨, 然後又眨了一下。
好吃。
不是驚天動地那種, 是小小的幸福, 像毛被太陽曬暖的那種舒服。
牠又吃一顆。
然後又一顆。 然後莓汁黏在牠鼻子、嘴角、鬍鬚根, 像被小花筆塗上了粉紅的條紋。
牠不知道。
牠只是在那裡,慢慢嚼,慢慢開心。
旁邊的蝴蝶飛過,看到牠,
忍不住扭了扭翅膀: 怎麼有生物長得像甜點。
一隻小鳥落到樹枝看著,
看到牠臉上的莓汁, 忍到肩膀都在抖。 想笑,但又不想打擾牠吃東西的專心。
小狐狸吃飽了,
舔了一下嘴巴, 舔到空氣。 沒有舔到臉上的粉紅。
牠滿足地往後坐,
尾巴捲在腳上, 覺得這森林今天很溫柔。
牠不知道自己臉髒得像被親十次。
牠覺得風摸了摸牠耳朵, 就夠了。
吃飽了,牠站起來,
慢悠悠往回走。
森林看著牠的背影,
沒有誰大叫「好可愛!」 沒有誰跑過來抱牠。 但所有看到牠的風、草、影子,都偷偷微笑了。
因為小狐狸不知道,
森林知道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