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與人、國與國的溝通都得靠書簡來進行。不管是李白的「青鳥海上來,今朝發何處?口銜雲錦書,與我忽飛去。鳥去凌紫煙,書留綺窗前。開緘方一笑,乃是故人傳。」(註一) 或李清照的「雲中誰寄錦書來?」(註二)都詮釋了書簡在人際關係上扮演著重要腳色。在憂傷置頂.療癒靈魂 中曾提及自己有「寫信魔人」的稱號,可以想像在未完全進入電子郵件時代之前,我手上累積多少紙本書信。
人生進入秋天的斷捨離力道肯定大,整理書信勢在必行。面對過去數十年收藏的書信,不整理很難想像信件回溯年代之久遠。最後的手寫書信大約在千禧年後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電郵,甚或電郵都很少,有事就用即時通訊(Instant Messaging),這樣的結果通常都靜悄悄。
#吾輩之信箋
數小時的過濾整理,只留下七位朋友的手寫信,其餘只能割捨,裝了一大袋待燒毀。去除信封將那年代久遠的信箋分人、按時序分別放入L型夾,並不急著重看。反正冬天裡多的是時間。

各式信箋 (作者拍攝)
少數紙張薄如蟬翼,也有人將六百字大張稿紙以奇特的摺紙工藝將信摺起,為怕破壞只能小心翼翼將其打開,檢查日期、鋪好放入各自的L型夾。信箋上印有各式令我讚嘆的字樣。「國軍」、「三民主義講習班」、「台灣大學中文系敬贈」、「谷關登山紀念」、「光明眼科病歷表」。想像著友人是在什麼情境下寫信給我,此等赤誠的來信值得珍惜。而書信裡都是當事人當下的心情,同時也相對應我的心情。
相對於今時無論何等距離溝通都是即時、快速、簡潔、單刀直入,寫信可說是一種失傳的藝術。慶幸我與那幾位朋友曾如此沉浸於書寫,其中一位在千禧之後我們以電郵繼續中,去年我們達成四十年的時間里程。
#一個陌生男子的來信
趁天冷大樓庭院無人,下樓燒那一大袋的信,我在某些事上著實不擅長,風大火點不起來,多虧管理員出手相助。搞得灰頭土臉之際,我又看到在篩選時決定要燒毀的信,一封署名「有心人」的陌生男子來信,於是將它撈上樓拍照。
從內容判斷年份應是我考大學那年。信的內容提及前面有三封寫錯我名字的信,但我並未發現另三封。也許當年被父親收走了,凡事懷疑是他的職業訓練。但他為何不收走第四封信呢? 是因為陌生男子終於寫對我的名字,父親覺得孺子可「交」,是這樣嗎? 父親已在天家,此事不可考。如果不是有實證,我完全不記得這件事。
我努力回想這個人可能是誰,畢竟他知道我家地址與名字(還知道更正)。我能想到的是一個小學同班同學,我們同班了四年,求學時代我們都一直住在同一個區域,我曾在公車上看到他穿復中的制服,按信他應該是不久後就休學重考了。但仔細讀信,這個陌生男子好像比我年長。於是這個謎無解。
青春時期的心是游移的,我未曾將這陌生男子的來信放在心上,要不以我的超強記憶,我應該會記得這封信。那麼,這算不算也是一種辜負呢? 畢竟那個年代,沒有人會輕易告訴你,他想自殺這樣的事。
我想起奧地利作家史蒂芬·褚威格(Stefan Zweig)的著名短篇小說《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註三)裡面那位陌生女子純粹的愛情。當然陌生男子跟陌生女子無法相提並論,但是當我重讀這封信時,我的狀況跟作家亞爾(陌生女子裡的男主角)不相上下,就是我對陌生男子曾經來信這件事一點也想不起來。
#塵歸塵,土歸土
要燒毀的信篩選時我都有過眼,那些同學朋友的模樣就停留在那個時空,於我他們不會變老。在寒風的火光裡,我與這些回憶告別。半小時後,我帶著一身煙燻味上樓等待餘燼冷卻再去收拾。
備註 :
註一、出自唐代詩人李白的《以詩代書答元丹丘》
註二、出自宋代女詞人李清照《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註三、《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Brief einer Unbekannten)可參考維基百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