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愛,沒有和平

那晚,沢做了一個關於「完全終止式(Perfect Cadence)」的夢。 夢裡的地球被某種絕對的音準統一了。人類智慧似乎抵達了平均律的極限,所有雜亂的頻率都被強制校正。
於是,辭典裡的「戰爭」與「和平」同時消失——因為這兩者本質上都是張力與解決的過程。
而在這個夢裡,世界只剩下一個永恆延續的、沒有起伏的C大調長音。
沢感到一陣聽覺上的驚恐。這個世界太過和諧,像是一首被切除了所有不協和音程的讚美詩。沒有衝突,就沒有旋律的推進。
沢試圖在被這股巨大的共鳴同化之前,找回屬於自己的特異頻率。但他來不及了。 原本他試圖理解的那個謎題,此刻正如同**泛音列(Overtone Series)**一般,在基頻之上無限向上延伸,頻率越來越高,直到超出人類聽覺的極限,化為一片刺耳的寂靜。
1 集體恨為和平方之為一解
沢從那場單調的噩夢中驚醒。 視線掃過床頭的時鐘,指針停在 4:33 ——像是約翰·凱吉(John Cage)那首著名的無聲樂曲。 焦慮如同不穩定的切分音(Syncopation),在他的神經節奏中持續跳動。他感到疲憊,但大腦皮層仍維持著極快板(Presto)的運轉速度。 他扭開床頭燈,抓起枕邊那本書。 就在翻開書頁的瞬間,語言發生了轉調。原本熟悉的文字,在他眼中崩解、重組。黑色的墨跡不再是「字」,它們長出了符桿與符尾,跳上了隱形的五線譜。他看著標題。
那裡不該是文字嗎?
但他眼中只看見一串上行音階:Do, Re, Mi, Fa, Sol... 沢試圖閱讀第一行句子:「你好嗎」。 但他的大腦拒絕解碼意義,只給了他一組冰冷的唱名: 「La - Si - Do」 他看得懂音高,聽得見腦中的旋律,但他完全不理解這組小三度音程代表什麼。問候?警告?還是一句毫無意義的裝飾音? 現實世界從此刻起,變成了一本他無法參透歌詞的樂譜。
10 ∑⨀∫ n(n+1)(2n+1)/6 ∞≈

診療室充滿了刺鼻的酒精味與過度冷靜的白光。醫生坐在辦公桌後,嘴唇開合。空氣被聲帶的振動推動,傳遞到沢的耳蝸。
「你好嗎?」
但在沢的聽覺皮層裡,這句話被徹底剝離了語義,還原成了三個純粹的音高。
「Do - So - Re」 一個純五度上行(C-G),接著一個純四度下行(G-D)。 這組音程聽起來空洞、懸而未決,像是一個永遠無法解決的掛留音(Suspension)。它沒有情感的溫度,只有頻率的物理事實。沢想要表達他正處於崩潰邊緣。他想表達他的靈魂正在被撕裂,想說這個世界變成一本無法閱讀的樂譜讓他感到窒息般的恐懼。這些複雜的痛楚,在他腦中自動轉譯成了一組沉重、壓抑的旋律線。 於是他張開嘴,試圖傳遞他的痛苦:
「Mi - So - So」
這三個音符在他心中代表著劇痛與焦慮的總和。Mi 是刺入神經的銳利起點,隨後連續兩個 So 是持續不斷的、鈍重的搏動。然而,空氣凝結了。
醫生停下了寫病歷的手,眉頭皺成了一個不協和的減七和弦(Diminished 7th)。他看著沢,眼神中沒有理解,只有對異常行為的疑問。
「沢先生?」醫生的聲音變得僵硬,「我剛才問你的身體狀況,你為什麼要... 哼歌?」溝通在這一刻發生了斷裂。在沢的邏輯裡,他已經精確地用**「Mi - So - So」**定義了自己的痛苦,精準得像是一個數學公式。 但在醫生的邏輯裡,這只是三個毫無意義的頻率,是精神失常的囈語,是系統雜訊。沢看著醫生困惑的臉,突然意識到了這場悲劇的本質。 他們身處同一個空間,卻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調性(Tonality)**裡。 醫生無法聽懂 Mi-So-So 裡的悲傷,就像沢再也看不懂「你好嗎」裡的關懷。
「這不是失語症。」 醫生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把走音的大提琴,在低音區沉悶地摩擦。「這可能是一種焦慮性認知上的無調性轉變(Atonal Shift)。你的大腦拒絕了語義的和聲。」
醫生遞過來一張診斷書。但在沢眼裡,那是一張極度複雜的總譜(Full Score)。 原本描述病情的欄位,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三十利分音符,像是一段急促而混亂的華彩樂段(Cadenza)。沢沒有說話。 他顫抖的手指指向診斷書底部,那裡原本寫著代表「無法治癒」的醫囑。在他眼裡,那是一組刺眼的、永遠無法解決的三全音(Tritone)——中世紀理論中象徵魔鬼的音程。
「Fa - Si...」沢低聲唸出了他看到的絕望。
「什麼?」醫生困惑地調整了頻率,完全聽不懂這聲嘆息的含義。醫生似乎只能對沢的命運感到一種官僚式的遺憾。沢這才終於明白,他徹底喪失了處理「文字」的能力,僅剩下了「音符」的識別。 因為無法將病徵歸類進健保代碼表,沢拿不到那張對之後生活至關重要的醫療證明。沒有證明,就無法代入社會福利的公式;無法代入公式,就得不到「補助金」這個唯一能讓他生存的解。工作?那更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徵人啟事在他眼裡都是一堆音符般的亂數組合。沒有收入,生命該如何維持穩定的旋律?沢意識到自己將被這個講究精準對位法(Counterpoint)的樂團開除。去當乞丐嗎?這似乎是唯一不需要閱讀文字就能執行的解。
11 廢墟 in the tower的非線性混響

沢成了一道衣衫襤褸的移動雜訊。 長期的失眠讓他的意識處於一種延音踏板(Sustain Pedal)被壓死的模糊狀態,現實與幻覺的邊界被過度混合。但他找到了一種新的生存儀式。 這個世界雖然拒絕被閱讀,卻充滿了被聆聽的渴望。車水馬龍是宏大的音堆(Cluster Chords),行人的爭吵是急促的斷奏(Staccato)。 沢隨手帶著筆及樂譜,將那些在常人眼裡毫無意義的騷動,寫下一篇篇的序列主義(Serialism)樂章。沢曾試圖學習鋼琴吉他。但那些黑白鍵與琴弦,對他來說就像是某種高維度的外星介面。 他像是一隻試圖操作量子電腦的靈長類動物,空有滿腦子的交響樂,卻找不到輸出的驅動程式。就在他漫無目的地沿著城市的低音頻率行走時,一陣規律的、人造的低頻震盪(LFO)吸引了他。 那來自一片被城市規劃遺忘的廢墟 in the tower。 迷幻的霓虹光像是視覺化的合成器波形,在破碎的混凝土牆上流動。
沢走了進去。
這裡聚集著一群同樣被社會節拍器淘汰的人——那些無法被量化的「餘數」。 他們在迷幻的電子節奏中搖擺,神情恍惚如入迷狂(Trance),或在角落裡進行著無聲的沈思。有人在牆上潑灑色彩刺眼的顏料,有人在扭曲廢鐵製作雕塑。還有一個人,抱著一把電吉他,坐在音箱回授的噪音中。 沢的心跳加速到了快板。他顫抖著手,將所寫的樂譜遞了過去。 吉他手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在落在譜面上的瞬間凝固了。 那上面寫的不是普通的旋律。那是車流的呼嘯、霓虹的閃爍、以及被體制壓抑的痛苦——全部被精確地量化為密密麻麻的音符。 吉他手抬起頭,看著一身破爛的沢。 沒有言語的交流,只有頻率的共振。 吉他手接上了效果器,手指按下了第一個和弦。 那正是沢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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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燃燒為天才的木材

沢的樂譜像是一種非法的地下電波,以被動且緩慢的姿態,從廢墟 in the tower向外滲透。最初尋聲而來的,都是些口袋比臉還乾淨的獨立音樂人、噪音藝術家,或是被主流唱片公司退貨的邊緣創作者。他們能支付的「版稅」微薄得可笑,通常只是一堆零錢,或是幾張皺巴巴的小額紙鈔。但對於沢來說,這意味著**現金流(Cash Flow)**的輸入訊號終於接通了。創作對他而言,不再是藝術,而是一種生理本能的轉譯(Transcoding)。例如今天下午,沢抬頭望向天空。那裡懸浮著一朵巨大的積雨雲。在常人眼中,那或許像是一座宏偉的競技場;但在沢的感官裡,那是一團結構緊密的白噪音(White Noise),混合著極度寬廣的混響(Reverb)。他聽見了雲層內部水氣撞擊的宏大回聲。於是他提起筆,將那朵雲的「聲學結構」轉化為五線譜上的一串擴張和弦(Extended Chords)。他不是在寫景,他是在記錄天空的共鳴。傍晚,這份「積雨雲的頻率」被一支名為窩草的後搖滾(Post-Rock)樂隊買走了。成交價:二百五十元。這筆交易在宏觀經濟裡連個誤差值都算不上,但對沢來說,這是生存的實體。二百五十元,迅速被分解為維持生命所需的化學能:一碗大碗滷肉飯(50元),那是油脂與澱粉的賦格;兩顆茶葉蛋(30元),蛋白質的補充;一罐可樂(25元),那是帶來短暫快樂的高糖分氣泡。$250 - (50 + 30 + 25) = 145$。沢看著手中的零錢。這一百四十五元的結餘,是明天還能繼續燃燒的能量。沢坐在路邊,感受著胃袋裡的飽足感與糖分的擴散。即使身處廢墟 in the tower,即使世界依然是一堆亂碼,但只要能維持這種輸入與輸出的動態平衡(Dynamic Equilibrium),生活似乎就構成了一個可以被接受的閉環。於是這晚,沢久違地進入了沒有切分音干擾的、**全休止符(Whole Rest)**般的甜美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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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以鳥托邦之名哈們

隨著廢墟 in the tower發出的頻率越來越強,社會的回授效應(Feedback Loop)開始失控。 主流社會的濾波器偵測到了這裡的異常震動,於是,謠言像失真的訊號般被過度放大。 人們竊竊私語,說那裡是道德的低頻區:充滿了致幻的藥物濫用(無法控制的變奏)、以及肉體的隨機碰撞(雜亂無章的複調)。 據說,那裡滿地用過的保險套比菸蒂還多,像是被隨意丟棄的、防止生命延音的弱音器(Mutes)。住在周圍的中產階級——那些堅守著標準音準(Standard Pitch)的居民——開始恐慌。 他們的恐懼並非來自道德,而是來自**「房價指數」**這條神聖旋律的波動。 他們向體制投訴:這裡充滿了違章建築(結構錯誤的和聲)與流浪漢(不被需要的休止符)。
「那些噪音干擾了我們優雅的生活節奏!」他們在抗議信中如此咆哮。
緊接著,匿名的爆料者將這段雜訊推向了媒體的擴大機。 他們將廢墟 in the tower定義為「邪教組織」。 報導指稱,那裡囚禁著被虐待的信徒,以及一群被稱為「神經病」的異數家。
最令人髮指的是那些在廢墟 in the tower中誕生的**「故障樣本(Glitch Samples)」**——那些沒有報戶口的孩子。 他們到了該被輸入教育體系的年紀,卻沒有進入學校這座工廠進行標準化編碼。 他們像沢一樣,看不懂樂譜上的歌詞(文字),各個骨瘦如柴,像是嚴重缺乏動態範圍的波形,被外界判定為營養不良且智能障礙。
於是,總譜指揮家介入指揮。
為了消除這段不和諧音程(Dissonance),啟動了名為**「都市更新」**的強效壓縮器(Compressor)。 於是推土機進場,拆除了廢墟 in the tower,驅離了非法行為藝術之徒。經過一連串暴力的**量化(Quantization)與修音(Pitch Correction)**後,廢墟 in the tower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名為「國際藝術遊樂園」的文創產業基地。 它乾淨、明亮,沒有雜訊,就像一首充滿歡樂的流行歌。 周圍的房價如願以償地飆出了高音。 網美們湧入,在那些曾經是流浪漢睡覺的牆角擺出撩人姿勢,粉絲按讚數暴增。 外國遊客驚嘆湧入,國際媒體將其譽為「都市再生的典範」。
110. 那些不在咖啡廳的人們全都去了哪兒

在這之後,沢開始主動尋找買譜之人。 他不再漫無目的地遊蕩,而是鎖定了那些充滿了Lo-fi(低傳真)氛圍的場域。 政府與文創團體舉辦的「清新生活節」成了他的獵場。草地上坐滿了穿著大地色系棉麻衣物的人們,他們渴望逃離都市的高頻噪音,於是花錢買票進入了另一個精心編排的不插電(Unplugged)場域。沢混入其中,向那些在此設攤的獨立表演者兜售自己的樂譜。 這些自詡擁有獨特聽覺品味的文青們,很快就注意到了沢。
「欸,有個瘋瘋癲癲的傢伙在賣手寫譜,一張才二百五。」
「二百五?好ㄎ一ㄤ喔。」
於是,「二百五」這個帶有戲謔意味的標籤(Tag),像是一段病毒式的取樣(Sample),在藝文圈傳開。買沢的樂譜,成了一種展示自己「支持原生藝術」的證明。
有一天,一位名叫歐陽的新銳編劇正籌拍他的第一部電影。 因預算卻捉襟見肘,歐陽正在尋找便宜的配樂版權。 透過圈內人的訊號路徑(Signal Path),他聽說了那個傳說中的「二百五」。 歐陽找到沢,看著他那身破爛卻充滿「廢墟感」的行頭,覺得裡面一定有很精采的故事。
「聽說你看不懂字?」歐陽遞過厚厚一疊劇本,「幫我配樂。」
沢接過劇本。在他眼裡,這本劇本是一張充滿視覺張力的總譜。 密密麻麻的對話是急促的十六分音符;大片的留白與動作描寫則是延綿的弦樂鋪底(String Pad);而那些情緒激動的粗體字,則是突如其來的重音(Accent)。 沢並沒有閱讀故事,他只是將紙上文字的**「排版密度」直接轉譯成了「聲音密度」**。
兩天後,沢交出了樂譜。
歐陽拿到譜後驚為天人。 「這效率也太神了!」
歐陽激動地顫抖,「這不可能是兩天就能寫出的東西吧!」
之後,隨著電影在各類影展的撥放,沢的樂譜在藝文界炸開後邀約不斷。 沢脫下破爛風格的舊衣,換上極簡風格的快時尚,那些被時尚圈鄙視,工廠流水線上的模組化(Modular)**產物。 沢心想,自己有如一首巨大的迴旋曲(Rondo)。努力脫貧,然後再回頭消費那個經過包裝的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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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設定
沢(さわ)沼澤、濕地。帶點陰鬱的潮氣,適合安靜型角色。
「焦慮性語言阻滯」
「情緒壓制語言反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