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之星「真夏的果實」飄洋過海,開出什麼樣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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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首歌,不管是哪個語種的版本,只要前奏響起,都會勾起許多人的回憶。

一開始,它只是日本電影裡的一首海邊情歌;到了香港,它變成在快速節奏的城市裡彼此扶持的愛情宣言;跨海來到台灣,它變成離家漂泊的遠距離戀愛;到了千禧年後,一對歌壇的金童玉女,又把這首歌唱成一段對「那個年代」的回首凝望。日本的海、香港的霓虹、台灣的他鄉與華語世代的復刻回憶…一切,都要從1990年的日本歌曲「真夏的果實」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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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夏的果實/真夏の果実」,是日本樂團「南方之星SOUTHERN ALL STARS」的經典名曲,由主唱桑田佳祐創作,也是他執導的電影《稻村珍》(稲村ジェーン)的主題曲。這部電影的故事發生在1965年的海邊男孩故事,這首歌描寫的卻不是青春的熱血喧鬧,而是一天驕陽烈日之後、黃昏將盡的時刻。旋律不急不徐,像潮水規律地拍打沙灘。「真夏的果實」並不是甜美的象徵,而是帶著酸味苦澀,那種沒說出口卻已告終的戀情,烏克麗麗和吉他疊出的和聲帶著島嶼氣息,桑田佳祐略帶沙啞的聲線在中音域來回徘徊,不往上飆的聽歌情緒,只能往心裡鑽。這是一種很日本的抒情方式:夏天已經結束,看著浪來浪去,卻再也回不到那個午後。

南方之星「真夏の果実」

一年之後,也就是1991年,這段旋律被帶進香港,張學友在粵語專輯《情不禁》中翻唱這首歌,改名為「每天愛你多一些」,粵語詞由林振強填寫。這次的翻唱,幾乎完全換了敘事角度,「當身邊的一切如風,是妳讓我找到根蒂…」男生對著女生承諾一切,「哪懼明天風高路斜」…在那個節奏快速都會化的時代,大樓燈光長明,從日本夏天的海邊,來到滿城霓虹的香港,桑田佳祐演唱的失落惆悵,張學友把它唱成一種城市情感…在高壓、快速、擁擠的生活裡,用日常的累積,替彼此挪出一塊可以呼吸的空間,副歌那句「每天愛你多一些」乍聽像甜言蜜語,本質卻很務實(或寫實?!)。

張學友「每天愛你多一些」(粵語)

後來,張學友又將這首歌翻成國語版本,收錄在1993年的《吻別》專輯。

從島歌式的抒情,變成都會感更強的流行編制。1992年,台灣也迎來了這首歌的另一個版本—剛澤斌的「你在他鄉」。這是剛澤斌從幕後走到台前,發行的首張個人專輯主打歌,雖然身為創作者,他卻挑選了這首歌翻唱,可見歌曲的魅力;搭配連續劇和機車廣告,在錄音帶、電視與KTV(紅了當時主演MV的林葉亭)仍是主流媒介的年代,大街小巷都能聽見這段旋律。

這首「真夏的果實」來到台灣,變成「你在他鄉」,描寫的是遠距離戀人的內心獨白。其實它非常對應1990年代初的台灣,經濟發展、北上打拼、留學風潮同時發生,許多人第一次離家,感情經常被迫與地圖一起拉長距離。歌詞一開始是對「細細回憶妳的影像」,接著寫到「如今各在人海中飄蕩」、「妳在他鄉是否無恙」,「他鄉」不只是地理名詞,也是一種精神狀態。真正的距離,往往不是城市與城市之間,而是在茫茫人海裡,彼此慢慢失去的日常。「妳在他鄉,是否無恙?」,那個「無恙」已經包含了他無法給出的保證與無法說出口的歉疚。對我來說,台灣版本的「你在他鄉」不僅是一首情歌,更是一整個世代「離家」的集體心事。

剛澤斌「你在他鄉」

隨著時光流轉,2008年,薛凱琪在推出首張國語專輯《It’s My Day》時,再次翻唱「真夏的果實」,成了方大同合唱的「復刻回憶」,由易家揚重新填詞,歌詞設定也由1990年代初的「正在愛」與「剛離開」,轉向「多年以後的重逢」。曾經相愛過的一對男女,在熟悉的老店碰面,聊聊過去,「復刻」當時的回憶。這個版本的聽感已經不再像1990年代那般厚重,「復刻」不是想要復合,而是把年輕時沒講清楚的話,轉化成如今能好好說再見的笑意。在千禧年過後,人們似乎學會以較溫和的方式,回頭整理自己的青春。

薛凱琪+方大同「復刻回憶」

從「真夏的果實」、「每天愛你多一些」、「你在他鄉」到「復刻回憶」,只要前奏一響,耳朵聽的是同一段旋律,腦中就會依照版本的不同,自動切換成四種畫面…日本海邊的夕陽、香港霓虹的夜色、台北午夜的路燈,以及某座城市裡的咖啡館(主角應該是97後,離鄉背井的香港人)。

同一首歌,在四個版本裡承載了四種情緒層次—日本的內斂與餘韻、香港的都會壓力與務實浪漫、台灣的離散與鄉愁、華語新世代的自我回顧。這也是這首歌的迷人之處,藉由不同地區、國家、語言的翻唱,展演了東亞流行文化三十多年間的情感風景。

一顆夏天的果實,在不同的地方,開出不同的花朵,卻都在各自的時空裡,安放了某種相似的惆悵與溫柔,展開來看,也是一個人、乃至於一整個世代,關於怎麼面對「愛與分離」的書寫。翻唱的功能,不只是音樂產業裡的「再利用」,而是把同一個情感母題,反覆拿回各自的生活裡,試著重新對焦的過程。那些曾經以為會隨時間風乾的感情,其實一直都在,只是換了方式留在我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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