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藝復興,是華德福七年級十二個主課程之一,時長約三週至一個月。對這個主題近乎陌生的我,不禁思索:這段故事是什麼?何以一段特定時期的歷史,需要一個大主課的時間,細細探究?
在文藝復興之前,有段長達千年的悠悠歲月,那是中世紀。中世紀的到來,象徵著往昔輝煌的羅馬帝國走向她的終章。在課堂上談及中世紀城市日常,眼前是一群驚詫臉龐:大白天人們直接把尿壺、垃圾往街上倒,動物們在垃圾山中用餐。這是五世紀後,隨著西羅馬帝國走入歷史,人們的身,流離失所;群眾的心,遍尋安放。
教會在這動盪時期,成為黑暗中亮起的微光。當教會掌權,修道士保存知識、教堂提供溫飽,這些真實支持收攏人心,而人心往哪裡靠攏,話語權便往哪裡移動。教會非帝國,卻在千年之中,隱晦幽微地,化身權力之城。於是,人的一切,不敢是人關懷的主軸,在痛苦之中,選擇寄希望於來世,隨著這個大流,人,或主動或被動地,在歷史之中,隱身。這份隱身,是遍體鱗傷後的自保,不是不想說,是實在太虛弱。
千年過後,復興了什麼?

塵封千年,曾經輝煌的歷史,即將再度登場。這個大事件被稱作「文藝復興」,原文Renaissance,re是「再一次」,naissance意味「誕生」,意即「重生」。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文化和榮耀將再次來臨。但是,千年過後為何能迎來文藝復興?文藝,單就字面顧名思義,或可解釋為文化藝術;復興,究竟復興了什麼?
時序拉回早前的希臘、羅馬時期,當時沒有教會,沒有聖經描述世界如何誕生,希臘人、羅馬人累積大量文化知識和哲學論述,提出天文、幾何觀念,然而,人們累積的科學和思想成就,自中世紀宗教統治歐洲後,漸被消音。
神的形象、聖經故事,成為中世紀主流,畫像的金黃聖光打亮聖人臉龐,一旁群眾的臉看向聖人,以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龐,仰望、等待聖恩臨到。而那些立體雕像,靜靜佇立羅馬一角,不見天日,乏人問津,直到十個世紀之後。
文藝復興再現的原因之一,是「戰爭」帶來的財富。十一世紀,十字軍東征使得大量士兵前往耶路撒冷,沿途促進歐洲的貿易與旅行,許多城市逐漸繁榮,成為自由城市,佛羅倫斯就是其中之一,這裡也因此成為文藝復興的發源地。到了十三世紀,佛羅倫斯商人梅地奇家族富可敵國,經歷嚴重財政困難的歐洲貴族紛紛向梅地奇融資,貴族衰弱、商人興起,帶來商人文化和平民自覺新氣象。這樣的新氣象有別於中世紀以神為尊,人們一步一步,逐漸將焦點再度照回己身,由神轉「人」。
梅地奇家族是歷史上很特別的存在,他們資助眾多初出茅廬的窮困藝術學徒,這些學徒們日以繼夜在畫室中透過畫筆、雕刻刀,畫出人真實的容貌,用雕刻刀的力量,使人物形象躍然紙上,文藝復興三傑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在這樣的氛圍中,誕生。歷經千年,「人」終於從被消音,自主調高了音量。

其中,我隱隱有著共鳴的人,是米開朗基羅,在他精雕大衛像的生命階段,貼近我初登講台的前三年,從二十六到二十九。
二十六到二十九,同時是我在華德福教學的最開端,是新手上路敬請包涵的難忘時光。三年期間,各種砍掉重練,每一回站上講台都是一場你來我往的攻防,每每心中早已跌的灰撲撲,表面上仍維持從容淡定。大衛像誕生的過程,是藝術家孤獨的自問,大衛像誕生後,在我看來,是作者已死的哲學觀。就像站在教學現場,曾經讓教室歡聲雷動的畫面,是教學預備時不能保證的意外,真正的創作者從不會預設這樣的歡笑無限複製,一名創作者念茲在茲的是:下一步,我決定去哪?
於是,在羅馬西斯汀教堂的創世紀、最後的審判,開創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震撼。而最能說明米開朗基羅個人狀態的,我的感受是〈聖殤〉,聖彼得大教堂中被玻璃隔開保護,據說這是藝術家唯一落款的雕塑,而關於〈聖殤〉,米開朗基羅並沒有停在這唯美第一步,晚年〈聖殤〉中的聖母不再是少女,她,負重前行,無比優雅、美麗。
在文藝復興主課程的每一天,我們活在畫廊,每當我往黑板貼新的一張、講述一段故事,就像親臨現場。在這門主課,曾將作業當交差的青少年,課後主動借閱文藝復興歷史書,每當我提到一個人,同時竟然有好些青少年述說在書中看到的故事。這樣教學相長的經驗,真是少有的畫面!
然而,有些「意外」也因好學而生:平常我會簡介作者生平,由於拉斐爾死因眾說紛紜,其中一說是縱慾過度,這個說法未經證實我也就索性不提,但好學的孩子在我「有意」忽略帶過時,大聲地分享書中看法,使得後來回顧文藝復興主課程時,這件事情成為大家會心一笑的共同印象深刻。不得不說,中學青少年對性的好奇無時無刻打很開哪!
那麼,究竟為什麼要花這麼大的篇幅和力氣談西方歷史?
進入內在幽暗隧道的十三歲生命中,需要有共鳴。
中世紀的黑暗,是懂得,是回應。文藝復興是證明存在、追尋美的吶喊。
中世紀是人起初的狀態,是天真、是相信,是前進中帶著忐忑與勇敢。
文藝復興是是看見、是突破、是在跌跌撞撞中,找回人、相信人存在的力量。
在體制教育課程中,符應的或許是文化本位,我們把大多數焦點放在我們以為的周圍。
身為台灣人,我渴望知道台灣事。身而為人,我渴求了解人內在的心聲。
後來我找到了現階段關於這個問題的初步解答:
無論主題,當這是人對生命的探問,她於是存在。
經歷過這些紙上的描述,備受觸動。
當下心中飄過一個想法:就決定蜜月旅行去這裡了!
兩年後,青少年來到九年級即將畢業前,
我因為七年級這趟一起經歷的吶喊與共振,
靈感一來,忽地決定規劃一趟睽違七年的歐洲自由行,
上次出走,是迷茫中找方向;這次,我有能力分享!
不是因為要結婚了,當下想到的,是即知即行。
於是,我和最好的旅伴春春 (媽媽),
碰巧在梵蒂岡二十五年一次的聖年出發,
見證這場「人」的吶喊。
提問,始終是解答的開端。
我也在這些年看見一個有趣的循環:
但凡是真心提出並動身尋找的發問,最後,都會以某種方式得到回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