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類歷史上大規模對極權主義獻媚或捐輸,或簡稱「舔」,也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乃是當時德國納粹跟義大利法西斯崛起的現象。
Daniel Guerin是法國有名的左翼份子,從1930年代到1980年代活躍於法國文壇。他今天還普遍會被提及的原因,多半是因為他是位雙性戀,並且在當時仍舊壓迫同志的法國社會當中,利用左派理論去攻擊當時的法律跟風氣。更重要的是,他也曾直指了傳統共產主義團體對於性別的壓迫,他在1965年出櫃後,便被逐出了法國左翼團隊,文章也遭到法國左翼期刊封殺。被封殺後,他投身法國同志運動的大將,同昔日右翼敵人與左翼盟友開戰,今天被稱為「法國同志運動的祖父」。
如此不茍同於世道的人,Daniel Guerin的成名作也是有名的打臉作品,便是Fascism and Big Business,這本書出版於1930年代。一反當時對於歐洲極權主義的各種解釋:大眾社會的興起、戰爭、人的原子化、現代媒體等等,Guerin說:「對,你們都對,但你們的理論沒辦法解釋財團愛舔極權主義政府這件事」。
Guerin認為極權主義(像法西斯主義)名義上反對資本主義,但實際上卻高度依賴與財團、學者、政客的合作,公開於檯面的便是這些「舔x」之類的事情了。因為英文版是戰後才出版,Guerin還特別寫道,美國人因為在二戰時把「德、義、日」列為邪惡軸心國,灌輸了「法西斯=壞蛋」的形像。
但事實上在二戰之前,Guerin說道,當時英美的企業界跟學術界卻是最喜歡跟納粹交流的,甚至公開稱讚納粹。比方說,當時Henry Ford(福特汽車創辦人),便常常公開稱讚說希特勒其人「有辦事能力、苦民所苦、搞經濟發展有一套」,不忘加上「美國應該多學學」這類的話。
這方面的後續研究其實很多,我們知道當時許多企業、美國大學、科學界,都跟納粹有交流。像Stephen Norwood教授研究哈佛大學的作品便提到,哈佛大學跟其他一流的美國大學,在1930年代是如何護航納粹在美國。
這本書以今日的觀點來看,缺點很多。Daniel Guerin主打的階級分析,以今天來看是有點老舊,主要是一種托派式的分析,分析本身的水準不如托洛斯基本人寫的FASCISM:What It Is and How To Fight It。另外的缺點還包括了,這本書未提及秘密警察、極權主義如何控制軍隊、納粹集中營等反猶手段,許多面向都未能包含。
然後這本書的核心貢獻,在今天讀來依然很有滋味。本書其實有兩個核心命題:第一個命題是問:誰是韭菜,都是誰在舔?第二個命題則是「舔x者遲早會被被x當韭菜割」。
針對「誰在舔」,Guerin認為在德國,主要是重工業,而非輕工業,原因跟產業的性質有關。一戰後的屈辱條約,讓德國素來強大的重工業失去了龐大的市場,如果納粹能夠透過開戰來廢除條約的話,這些重工業的廠商可以輕易的收復他們的市場份額。另一方面,相較於輕工業是需要較為和諧的勞工政策,重工業的龐大資本使得他們更害怕工會罷工,所以希望納粹政府的勞工政策可以消滅工會。
以今天來講,重-輕工業的區分可能沒什麼一般性,但Guerin操作的幾個變項,還是有解釋力:一是市場份額,二是政府如何介入生產要素(勞力、土地等)。以今天與中國合作最深的軟體業來說,其需要政府協助阻擋Google等外國廠商進入市場,也仰賴政府協助推行被馬雲稱作「巨大的福利」的996工時制度,這些龐大的勞力需求跟市佔率的保護,讓軟體業成為了跟政府合作極為密切的產業。
然而,Guerin卻認為,這些與極權主義的合作者,對於極權主義的政府來說,不過是待宰的肥羊,Guerin寫道:「這種經濟體的特徵便是國家功能的不斷擴張( The distinguished characteristics of this economy is the continuous extension of the function of the state)(p.320)」,比方說,墨索里尼認為國家對經濟的掌控要做到「如果國家(aka我)睡著二十四小時,整個社會便將崩壞。」
於是乎,當這些財團不得不依賴極權國家所分配的市場、他所分配的勞工跟土地時,就像吸食高純度毒品般不可自拔。到了這個節骨眼,Guerin認為,此時,極權國家便會反過來割韭菜。
在書中提到,當希特勒提出「四年經濟計劃」時,德國重工業家的表情逐漸「毋通」(母湯),因為先前他們都是在「免稅特許名單」上面,但當元首/主席突然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跟他們說:「現在是為了國家奉獻的時刻了」,接著,在四年經濟計劃裡,重工業被征收了超額重稅,進口的原料改由納粹政府統一分配,企業家也不再能支配他們生產出來的鋼鐵,因為一旦他們的工廠生產了新的鋼鐵,將會立刻被國家征用成為坦克與砲彈的材料。這些大資本家在報紙上投書,向希特勒抱怨,當時有些勇者像馬雲那般公開批判。
不久後,「四年經濟計劃」的負責人,「蓋世太保」的頭子戈林(Hermann Wilhelm Göring)便找了300名工業家出席了工商座談會,與會內容今日不知細節,只曉得工商人士散會後,個個都面有難色。會議後,戈林公開發表文章,向大家宣布寫道:「做生意的人,應該要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不是為了會計帳上的損益,而是為了完成國家給予各位的偉大任務」。
事已至今,人身為韭菜,先舔而後被割,德意志的資本家想全身而退,為時已晚。
儘管這本書階級分析的框架過於老舊,但誠如Guerin所說的,他不希望讀者囿於他分析德、義的脈絡,甚至是可以超越他分析的方法,他主要想做的,是提出新的「定律」,並希望大家去思考:誰在舔極權政府?極權政府如何融資?大企業為何淪為極權主義政權的喉舌?不同產業或不同特徵的公司,如何跟極權政體互動?這些議題,在政治經濟學上的研究,仍然有很多發展的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