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女倆牽手沿著新美街散步,儘管這時的太陽較中午小點,但走起路來還是會流汗。
黃玉珍拿出手帕擦拭掉額頭上的汗水,交代黃李月娥累了就說,醫生建議最好能讓病人維持運動,強迫大腦思考,延緩老化速度,好在老太太以前就有早晚散步的習慣,要做到這點不難。
黃家自清嘉慶年間就在台南生活,平時族人分散於各處,而黃李月娥作為大房的媳婦,每逢大節日祭祀祖先的責任,通通落在她身上。她生病以後,黃玉珍和幾名手足商量一切從簡,像是每年都要親手包的粽子,今年就改買現成品代替。
儘管家族內部傳出不少雜音,希望能按照古禮走,但黃玉珍出面力排眾議,希望大家成全與諒解,不要再增加黃李月娥的身體負擔。做起這些手活,光是處理粽葉和備料,每年都累得老太太腰桿打不直,她早就想勸母親別忙這些活,只是找不到時機開這個口。
「快到端午了,我們何時包粽子?香菇、花生這些需要先泡的乾貨,記得都要拿出來。」
「媽,我們今年改買現成的,現在吃得人少,大家說別忙了。」
聞言,黃李月娥叨唸外面現成的不好吃,而且偷工減料,價格更是從20元買到如今翻倍,體積還越縮越小。且她記得孫子每個都要吃好幾顆才能飽,擔心買的數量不夠他們吃。
「怎麼會呢?粽子一次吃多不好,容易三高找上門。」
「妳現在也擔心這種事了。」
「我都當媽了,當然不能放小孩亂吃,反正我會搞定,保證大家都有得吃,拜拜也夠。」
聊起端午祭祀,黃李月娥提議去花後香房一趟,今早她燒香時發現尺三的線香沒了,只好改用尺五代替。黃玉珍記得前幾日,她才帶母親去香房買了兩包,東西應該還在櫥櫃裡,看來是忘了又找不到。
經過慈蔭亭,黃李月娥拉著女兒進去燒香,觀音菩薩一如既往地慈眉善目歡迎他們的到來。
趁著黃玉珍跟神明祝禱說話,黃李月娥走去跟認識的廟公詢問節氣,正好味道飄來,她發現是供桌上的沉香和百合的花香味相互作用,聞著就像全新的家具特有的木質調卻又不搔鼻子。
「這是哪家的香?」
「我們這附近還有誰的香,當然是武廟旁邊那間。」
「喔,悠木的手筆,難怪了!」
黃玉珍知道母親忘記柳悠木已經去世,過來打個圓場,廟公明白黃李月娥現在記性不好,寬慰她幾句後,拿出農民曆圈出節氣轉換的時間,交代她要格外留意。
「我們年紀大了,節氣轉換時,身體要當心,隔壁的阿鳳三天前才被救護車送去醫院,心臟的支架壞了,要不是她兒子正好回家,再晚點發現就來不及。」
黃李月娥感嘆人活得太久,身體就一堆毛病,一樣也提醒廟公酒少喝點,跟著又想起以前對方喝到忘記開廟門,結果耽誤早上運動的鄰居燒香,差點被委員會開除的糗事。
「這麼久的事情就別提了。」
「昨天的事,哪裡久了,後天記得來喝喜酒,我兒子結婚,大家都要到。」
黃玉珍知道母親的記憶亂跳,向廟公搖頭讓他別放心上,為防她說得太多,到時又把一些事當成真的發生過,於是拉著她向外走。
本以為她走幾步路也就忘了,不想黃李月娥仍心心念念早上的香沒了,也不顧女兒的反對,堅持要去花後香房,她拿老太太沒輒,只好妥協讓步。
「媽,我想起來了,我們兩天前已經買好香,東西在櫥櫃裡,回去我就把它擺出來,我們就別跑這麼遠了。」
黃李月娥虧女兒長大後反而學會偷懶,連走幾步路都嫌累。
「妳高中參加田徑隊,早上不用等我叫就自動起床,出門練跑。現在怎麼都沒看見妳出門練習?」
黃玉珍露出苦笑,那麼久以前的事,母親倒是記得清楚。跑步的習慣也不是說斷就斷,一直到美國留學奇蹟,她都還維持每日小跑半小時的習慣。直到生完小孩,先生工作也忙,事事都是她自己打理,光忙完這些雜務就夠累了,於是從短期告假變成長期放假,現在連跑褲塞在哪裡還要想一下才能找到。
「妳今天身上的味道怎麼跟我一樣?」
黃玉珍沒想到母親的鼻子這麼靈,今早她看「觀音」用完了放在桌上沒收,順手收進梳妝台時,取來一些擦在身上,沒想到味道持續到下午,原本以為黃耆質地厚重,夏天聞起來容易疲勞,結果多加了這味,反讓原本白檀輕薄的香氣有了落地感,且臺南熱起來食不下嚥,黃耆調理脾胃的效果不錯,因此胃口大開。
「妳要是喜歡的話,拿些盒子來裝。」
「不需要這麼麻煩,我要的話,用妳的就好。」
黃李月娥想起女兒還小時,偷拿她的口紅與眉筆,結果把自己畫成一張大花臉,問她記不記得,黃玉珍害羞點頭,母女倆在街上笑的連路都無法走直,直到要過馬路了才恢復正經。
「來,牽手。」
「我又不是一兩歲的小孩。」
「老人跟小孩一樣,快點,手給我。」
黃李月娥拿女兒沒辦法,勉為其難地把手伸出,臉上雖然不樂意,可其實心裡高興極了,儘管她知道現在事情無法記得太久,但仍樂於享受這些天倫的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