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0|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不想寫可以不要寫,究竟好不好呢?

「不想寫可以不要寫,究竟好不好呢?」
寫了一年多,現在又回頭來想這個問題。
問題沒有一定的答案。同樣的問題擺在不同的教育現場下,可能會得出不同的結果。但有時候,同樣的問題在同樣的教育現場,卻也會得出不同的論點──如果思考者離開了原本的位置,走去另一個自己不曾去過的視角;或是透過了別人的眼睛,重新觀看同樣的問題。
陪小孩寫作三年多來,儘管經歷了小孩在不受侷限的狀態下寫出那些打動人心的文字,但現場的一些無力感,卻也一直存在。
比如說,畢竟是學校裡的課程,所以還是會有一些得交出去的東西,但小孩對「需要交出去」的東西非常敏感。某班的小孩喜歡動物,很奇怪,他們對植物就是相對無感,但這個寫作課是學校老師努力以食農教育的名義開成的課,所以無論如何寫作內容還是得跟小孩們栽種的作物有所關聯,這樣學校才好做期末呈現得以申請經費(非常實際的問題)。
不過,照理說作物是小孩栽種,學校老師平常也帶著小孩一同管理,小孩應該會對自己的作物有感才是。但他們的感受似乎不是很多,我得花很多的力氣去引導;結果寫是寫了,有些小孩也寫得不錯──但他們似乎都知道我那時候的引導是希望他們能寫出相關的東西,而不是如以往「不想寫真的可以不要寫」,我可以感受得到那種小孩想要交代的氣氛,而其中一個坦率的小孩更近乎賭氣的說:「我就是不喜歡小米嘛!」
聽到他說這句話,我不覺得他是真的不喜歡小米,他只是把不想寫的抱怨,發洩在小米身上,他是不想要寫這個東西。突然間我覺得自己輸給了自己。
我不太喜歡這種感覺。所以,在我自己可以決定的狀態下,我多半不給規定,因為我害怕綁住了他們的自由。但另一種情況發生了,小孩感受到自由,也因為自由而創作奔放,但後來有些小孩卻因為知道自己真的自由而選擇不寫,選擇去打球,選擇去練琴。能夠選擇不做,是學習的起點;但老實說在學校裡,卻存在著實際的難為。
所以我一直處在兩難的狀態。
這樣的情況其實反覆發生,而我也在兩邊不斷游移,我努力靠近自由,但靠近自由的同時看到實際的狀況卻也不免自問:「這種自由帶給小孩的,究竟是什麼?」
前陣子,我在福岡正信的書裡,讀到一段自然農法與教育的比喻。
當時福岡正信從父親手中接手一批柑橘樹,因為篤信「自然」,所以他完全不修枝不管理,任其自由生長,他認為作物一定能靠著自己的力量結果。但最後柑橘樹不僅沒有結果,反而枝條雜亂、且因蟲害而瀕臨枯萎。
他開始思考失敗的原因。他發現,果樹原本在人為管理的情況下生長,後來一下子什麼都不做,並不是讓果樹回到自然,而是放任果樹自生自滅,因為果樹已經失去順應自然的能力。「我把『放任』和『自然』搞混了。」他這麼想。
看到福岡正信這麼寫,我不禁想,那麼我在學校裡進行的「不想寫可以不要寫」,究竟是一種自由?還是放任?就福岡的理論,一旦有人為干預,作物就不可能自然生長;如果照他的說法,那麼在「體制教育」內給小孩自由,幾乎是無用,反而只會變成「放任」?
真的是這樣嗎?就某個層面來說,看起來好像是這樣(就我在不同學校的現場觀察)。那這樣說來,只要是人為管理過的土地,或是體制內的教育,自然與自由都不可能?
農法我是沒有很懂,但在教育這件事上,我沒有這麼悲觀。
不否認,習慣了被規範的小孩,當你把自由還給他,他可能還想把自由還給你。隨著他發現這個自由是真的,他便會開始在這自由的時刻,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玩──而在某些人眼裡,這看起來確實就像放任。但在「放任」的過程中,我卻也可以看到有些小孩不去玩,而是選擇把自己想寫的東西完成。我這樣說,倒不是指寫比較好而玩比較不好,我想說的是這兩種情況同時存在。
我想起一個在做獨立教育工作的朋友,跟另一個朋友的討論──
「今天 Anye問我,我覺得教育是不是面向未來的?所謂面向『未來』,指的是『教育是為了有所改變』,也許是小孩,也許是社會,總之有所改變,即為回報。還是說,教育是面向『現在』的?『我覺得這樣對小孩是對的』,於是我們這樣做?」
選擇雖然很難,但這個問題所要討論的核心,卻也是為什麼「不想寫可以不要寫」在體制內遇到了困境,但我仍舊不否定的原因。
在學校裡遇到的困難,目前仍舊無解。我寫這篇文章,倒也不是要去解釋困境的原因(困境之所以是困境,原因不可能單一),我並不是要去提出一個解釋讓自己放心。我想試著去整理與思考,如果陪小孩寫作要繼續走下去,我能夠有什麼不同的方法?可以從哪些新的角度施力?
教育這件事,如農作一樣複雜;既然是「農作」,就不可能完全沒有人為,那麼福岡正信說的「自然農法」裡的「自然」,指的是什麼? 既然叫做「教育」,不管是體制內體制外各式各樣的教育,應該沒有哪一種是「我完全給小孩真正的自由」,完全無為──因為既然為人,就不可能不人為。那麼我們所說的「自由」是什麼?我們所說的「自然」是什麼?這大概是身為人,永遠會不斷自問的問題。
最後分享兩個小孩寫的東西。就不多做解釋了(當然已經過小孩同意)。
延伸閱讀:
福岡正信,《一根稻草的革命》。王俊秀譯。綠色陣線協會出版。
編輯:宅編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我想知道當我跟小孩說「不想寫可以不要寫」,對他們到底會產生什麼影響?小孩會不會真的就都不寫了;還是,因為寫作這件事的權力回到自己手中,小孩反而因此可能愛上寫作?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

發表回應

成為會員 後即可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