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週帶小孩做「期末呈現」時,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期末呈現」是學校規定的展覽,讓上寫作課的小孩挑選攝影課小孩所拍的照片,然後寫下自己對照片的觀察、感受或想編的故事。其實發揮的空間還蠻大的,但我發現小孩們對待「期末呈現」的態度,跟之前幾次帶他們做底片詩和咖啡濾紙詩不太一樣。
這個發現是從小昕身上開始的。
「這就是你想要表達的嗎?」我看著小昕的寫在照片旁邊的文字說。
「對呀。」小昕點頭。
「可是我覺得……」我隱約覺得小昕這次寫得有點敷衍了事,但又還沒想到適合的措詞。
「怎麼了?」小昕說。
「你今天是不是不太想寫?」我問。
「還好啊。」小昕說。
「那你剛剛有讀你寫的東西嗎?你看這裡……」我指著她寫的字說。
「我不想看,也不想改。」小昕說。
「是喔,可是這個要展覽耶!那就這樣交出去囉!沒關係嗎?」我說。
「沒關係呀!這只是作業而已。」小昕說。
然後阿偉,雖然阿偉平常就是個比較愛畫不喜歡寫的小孩,但做起底片詩或咖啡濾紙詩時,他也是能寫上很多。但那天,他興致高昂的挑了三張照片,但三張照片都只有寫了「一個詞」。我說你對這三張照片的想像都好強,而且你嘴巴講出來的比你寫在紙上的還多很多,你想要把它們寫下來嗎?
阿偉說不要,「我不想寫。」
那天下課回家後,我一邊讀著他們期末呈現寫的東西,一邊想。
我猜對某些小孩來說,這次的攝影作品寫作是「作業」,而不是「作品」。
雖然我在前面的文章曾說過,現在大部分的小孩還不太有「作品」的概念,但這指的是他們對「自己寫出來的文字」還不夠有自覺。但是,「這是被指定要做的」以及「這是我自己想要寫的」,這種事情在他們心中還是有區別的。
但這會不會是我自己猜想的呢?在接下來的一次上課中,我先問了小孩對於「作業」和「作品」的想法。
「你們覺得『作業』跟『作品』有什麼不同嗎?」我問。
「作品是要拿去展覽的。」
「作業也可以展覽啊!」
「作業是老師出的,題目是老師訂的。」
「作品可以自己訂題目。」
「作品可以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作品是發自內心的想法。」
小孩們對作品是什麼講得比較多。後來有個小孩說:「作業是要讓我們學習跟練習的。」但他說完馬上有別的小孩接著說:「作品也可以學習啊!」
小孩講到這裡,我心裡大概有個底。於是我接著問,「那你們覺得這學期我們做過的東西,像底片詩、咖啡濾紙詩之類的,是作業還是作品呢?」
「作品!」小孩們不約而同的說。
「那挑照片寫東西的那個,你們覺得是作業還是作品?」我問。
「作品……」有小孩說,不過聲音有點小。「我覺得像作業。」另外有小孩說。「是作品啦……」「是作業……」兩個小孩鬥起嘴來。
我:「所以你們有些人覺得寫攝影照片的故事,有點像作業嗎?」
孩:「對呀。」
我:「可是照片不都是你們自己選自己喜歡的嗎?」
孩:「可是還是有感覺被規定要寫。」
「好,我大概知道你們的想法了。」我說,
「其實我上次回去看你們寫的攝影故事,我有感覺到有些人大概覺得這是作業。所以我今天想要再跟你們說一下我的想法──這雖然是學校安排的期末展覽,但是如果你不想展覽,你可以不要展覽。也就是說,你挑你真的想要寫的照片,你看到這個照片有想要說的故事,你想要分享,你再來寫。當然,有些人覺得這只是學校安排的作業,你不想要特別花力氣在上面,那也沒有關係。」
我在提到「有些人大概覺得這是作業」的時候,我看到小昕不斷的點頭,於是我接著說:
「但是如果你想要透過這次展覽,來跟別的人分享一些你想到的東西,那你就盡量寫。其實就是跟以前一樣,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我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小孩們突然都變得好安靜。
「你們上個禮拜寫的東西,我都讀過了。然後,每一篇我都有寫我的感覺和想法,我寫的東西不是要你們照著修改,只是跟你們講我的感覺,你們可以參考。如果你想要展覽,或想要跟別人分享,請你們自己再讀讀看,看看順不順,有沒有想要修改或增加的,有沒有錯字……因為我沒有幫你們改錯字喔。每一篇我都沒有改。」
講到「我沒有幫你們改錯字」的時候,有好幾個小孩都張著嘴做無聲的驚呼,然後叫著「你怎麼不幫我們改?」「怎麼可以這樣……」我說你們是作者啊,作者要對自己的作品負責,我只是幫你們打字而已。你們字怎麼寫,我就怎麼打。
講完後,我把他們的作品還給他們,「如果有人想要跟我討論,可以來跟我討論。如果不想再做修改的也沒關係。如果有不想要展覽的,請直接跟我說,你可以不用把你寫的東西給我。」
結果一堆小孩跑來前面說要跟我討論。連小昕也來了。
「你不是不想要展覽?」我說。
「對呀,可是我想要再寫。上禮拜寫的攝影故事我帶回家了,我可以再挑照片來寫,然後不要展覽嗎?」小昕說。
「可以呀。」我說。
(文章中的小孩名皆為筆名或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