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特務｜高雄電影節【土耳其哈扎飛電影藝廊短片精選】翻找社會底下的哀愁

文／Lizzy Lin

2017年的高雄電影節短片視窗，有一個單元是來自土耳其的哈扎飛電影藝廊（Hezarfen Film Galeri ）短片精選。土耳其處於歐亞之交，在地緣、政治、宗教、文化上都扮演著橋樑角色，處境相當微妙，在現今國際政治的位置有點兒尷尬。要說它同屬回教國家，它卻比其他穆斯林國境開放得多；要說它與歐洲的價值觀和民主相近，它的「民主」卻又沒那麼健全；它的經濟不錯，但貧富差距非常大，在傳統與革新的拉鋸中，在面向東方還是西方的價值觀調整中，它還在找尋自己的位置。

《艾登的七釐米煩惱絲》（7 Centimeters）的主人翁艾登是個高中生，正是迷惘又好奇的年紀，他也在師長的價值觀與自我的渴望之間找尋自己的位置。上學途中他先抽了菸，之後進校園因為髮長過長而被老師找麻煩，回到家中父親以高壓態度管教，要艾登服從傳統戒律。孩子的內心世界無人關心，成人只在意孩子是否令全家丟臉，短片最後的諷刺轉折則是令人莞爾。年輕的心渴望自由飛翔，但傳統的父母與師長只希望他「學生要有學生的樣子」、「男生要有男生的樣子」，究竟一個土耳其少年的青春，可以是什麼樣子？

《我不要吃薯條！》（No Fries, Please）面對的是另外一種上對下的壓迫——這是公司體制的壓迫，也是社會上貧富差距的壓迫，但小人物還是有辦法製造一場出其不意的小小復仇、尋求一點兒惡作劇的趣味。身為上班族的男主角生活單調、工作無趣、手頭不寬裕，在辦公室常被上司有意無意刁難取笑，中午只吃鮪魚罐頭，晚上買同一款捲餅並要求不要薯條；家中布置簡單，鏡頭常透過狹窄的走廊觀看回家的男主角、或是利用空間將他禁錮其中，強調生活的封閉與無趣。他不是英雄，大概一生都碰不著「成功」的邊邊，連想要徹底拒絕一根薯條的跟隨都失敗了。但片尾某人咬下的那口薯條，就是主角人生的小確幸。

這幾年來，敘利亞的難民問題受到國際矚目，土耳其接收了許多難民，本單元短片精選中就有兩部與敘利亞難民相關。其中一部氣氛較為輕鬆的《我們無須翻譯愛情》（The Translator）描述在工地，一名難民男孩暗戀一位同為難民的女孩，有天女孩知道男孩會說土耳其語，希望男孩教她，兩人約在遊樂場，男孩盡其所能精心打扮，哪知真相令他大失所望。不過他也發現：自己的雙語能力竟有機會決定他人的幸福。這段短片隱然點出了土耳其與敘利亞穆斯林的差異，以及難民面對的問題，例如土耳其的穆斯林並不能一夫多妻，但敘利亞的文化則允許，因此有些土耳其男性穆斯林會讓敘利亞難民女孩做不被法律承認及保障的妻子。愛情本身或許不用翻譯，但太多在愛情之外的現實，以及彼此間的不信任，是將文字翻譯出來也沒有用的。

由於文化、語言與階級的關係，敘利亞難民的生活處境非常困難。《一個難民之死》（The Jungle）的難民主角，先是在馬路上向車主討錢，爾後又想賣貓換錢，但老闆不願收，要他去捕蛇。他冒險前去叢林，卻遭蛇咬傷，一對土耳其夫婦發現了卻置之不理。鏡頭拍著一片荒涼，某位渺小無名的異鄉人即將在全然的靜謐與孤寂下永遠闔眼，無人知曉，無人在意。最諷刺的是有些時候，狗比人更能關心人類，而人的能力與同情同理心往往有限，有些事情只能放著它發生，看多也就見怪不怪了。或許，「冷漠」也是能一回生、二回熟的。

不過，人與人之間相處的疏離感、尷尬的親緣、冷漠的態度，常常是不分國界與血緣親疏的。在《非典型討債時刻》（Ground Level），某家的老奶奶去世，看護賽雯的薪資已經遲了好幾天，經濟陷入窘境，但一方面雇主正在辦喪事，另一方面賽雯不敢確定該向誰要錢，於是吞吞吐吐說不出口，待找到機會開口，卻陷入別人家親族間的尷尬。人與人再怎麼親，談錢都傷感情。而賽雯臉上的壓抑與窘迫，也令人無比同情。如果能有選擇，誰想在這時刻討債呢？

《我爸爸是變裝皇后》（Weird Times）裡的父子，明明是至親，同樣得面對疏離與尷尬。獨居的變裝皇后哈登雖為治安感到憂心，但為了生活仍得精心打扮出門尋找恩客。離婚的他已經許久沒見到兒子，哪知兩人卻於夜色之中，在最尷尬的狀況下再度見面。憤怒、羞愧、遺憾、自責，兩人短短的時間經歷了複雜的感受，最終隱藏不住外冷內熱的關愛，願意嘗試彌補過去，只不過未來如何拉近親子間在各方面的距離，又是另一件難題了。

《血般的射擊藝術》（Black Ring）則將美麗與殘酷完美結合，像是總結了世界上各種冷漠，也包括土耳其自己的，例如與庫德族的紛爭、亞美尼亞種族大屠殺、或類似蓋齊公園事件這樣由反政府示威運動造成的流血衝突等等。在這部極為震撼的短片裡，荒郊野外的廢墟中，搭建了表演場地，有一群人因為被選上台表演而開心，台下的上流人士冷靜觀看，原來這場展演，建立在血色之上，可說是「為藝術犧牲」的極致。冷酷色調的背景下，鮮紅又激噴的血液成為艷麗的主角，展演過程拍下的照片與影片，則成為精彩美麗的上流展覽。就在那一幕幕染血的畫面之前，杯觥交錯，眾賓歡。最令人恐懼的，是看著影片的你我，也有那麼一刻，為攝影捕捉的血色美景懾服，為暴行之下鮮紅血液的動態美感著迷，在受害者的空洞雙眼裡找到虛無中的空靈之美。那些道德的界線，你我或許都自認踩得踏實，但會否有一天，我們也會被吸引著越界呢？

以上介紹的七部土耳其哈扎飛電影藝廊短片，部部精彩，每一部都用自己的方式，對於社會現狀、陰暗角落裡各種細微現實保持警覺，用敏銳的眼光觀察萬象，翻找社會底下的哀愁。透過鏡頭，這些短片提醒著世界，保持自省能力，不要變得麻木。

※                    ※                    ※

Lizzy Lin，曾在金融業任職多年，但人生最愛還是歐美電影與影集，喜歡透過書寫，讓電影找到速配的觀眾。耕耘部落格多年，臉書專頁『Lizzy聊電影』。

※                    ※                    ※

看更多專為影癡而生的好內容，就一起來支持【釀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