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02|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台北文學季】吳音寧談課本以外的世界:找到自己的真相


十八年來持續舉辦的台北文學季,今年第一次走入校園,繼三月底在北一女的講座後,四月「文學力量,以及課本以外的世界 」的活動則是在成功高中。這也是吳音寧第一次進到男校,以「姊姊」的身分和同學們進行分享。

 

吳音寧說,也許她的成長過程和這個時代的高中生已經有了「歷史」差異,但從別人的過往經驗,察覺「現在」仍需要面對的問題,不重蹈過去的覆轍,還是重要的。這是「已經發生的事情」的價值。吳音寧以自己在學生時代「如何被哄騙長大」當作例子,向在座學生強調一個觀念:教導給你的所有事情,不論是國家教育體制、或是講者她今天所分享的,對這些試圖灌輸給你的東西,都要帶有進一步追究的疑問與反思。

 

 

 從吳鳳的虛構故事  到湯英伸的真人真事

 

 

她以自己小學時,教科書中吳鳳「為革除原住民出草的習俗而捨生取義」的故事開始講起。早期課文中將原住民稱為「山地同胞」,也錯誤的將他們描述為「全部居住於山地的那些同胞」。吳音寧回想,小時候聽吳鳳的故事聽到熱淚盈眶,但內容對原住民風俗的記述都偏離現實,她直呼:「是假的!」而且更造成其他族群對原住民的偏見。她說自己直到高中開始看《人間》雜誌,接觸課本以外的內容,才開啟另一扇窗。

 

接著的故事則是湯英伸事件,也許有些讀者有印象。1986年年初,一個來台北工作的17歲鄒族少年,竟然殺死雇用他的洗衣店老闆一家三口,成為台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死刑犯。這個重大的社會事件,迫使大眾開啟討論:這個原住民少年為什麼殺人?同年7月,第9期的《人間》雜誌大篇幅報導湯英伸事件(見〈不肖兒英伸〉〔上〕〔下〕),進一步理解湯英伸在漢人社會受到的歧視,以及事情原委後,讓人很難不深感同情。1987年5月12日,自立晚報刊出全版廣告呼籲「槍下留人」,但三天後,湯英伸仍遭槍決,湯英伸妹妹抱著骨灰的照片,成為6月《人間》雜誌的封面。

 

《人間》雜誌封面,湯英伸的妹妹抱著湯英伸的骨灰
Photo Credit:我們台灣這些年

 

 

因為湯英伸事件的震撼,學界開始討論吳鳳神話對原住民造成的歧視。1987年9月,鄒族人發起遊行,要求「吳鳳鄉」更名,隔年數名鄒族部落青年破壞位於嘉義市中心的吳鳳銅像,台灣省政府終於宣布將吳鳳鄉改名為阿里山鄉;1989年教育部正式將「吳鳳的故事」從教科書刪除。台灣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了一部分過去的錯誤,並做出修正;吳音寧點出,北韓就不是如此幸運,在資訊更封閉的情況下,人民可能一輩子深信政府描繪出的「錯誤神話」。

 

談到原住民運動,當然不能少了「台灣原住民運動先驅」胡德夫。離鄉背井的原住民常常擔任社會底層的勞動者,領著最少的薪水,冒著最大的風險,胡德夫以這樣的背景創作了許多歌曲。他曾和吳音寧說,自己年輕時從部落到台北念書,第一次在車站看到火車,嚇得跌坐在地上,但是「有不知道的事是很正常的,去積極了解就好。」吳音寧在現場放起胡德夫的歌曲《最最遙遠的路》,用漢語演唱的歌詞一字一句嘹亮地道出:「引向家園絕對的美麗/你我需穿透每場虛幻的夢/才能走進自己的田/自己的門」,要走回自己美麗的家園,卻可能要踏過現實的惡夢——湯英伸就回不去了。吳音寧感嘆,湯英伸再也沒有機會看到台灣未來社會的變遷,也不可能向後人分享自身經歷,經過最最遙遠的路程,他再也無法「來到以前出發的地方」。

 

胡德夫。Photo Credit:  udntvArt@youtube  

 

 

看魚逆游的神話  水庫攔河的現實

 

 

吳音寧接著提起她小學時教科書中的「先總統蔣公看到魚兒向上游」的故事,這個故事很可能很可能也是捏造的。從前,她在屏東部落曾看過「過山蝦」從海游回河流,當時真的深深為大自然的奇妙感到震驚,然而諷刺的是,政府將「魚兒往上游」當作「勵志」故事放入小學生課本,卻也興建水壩,攔住了逆流而上的魚,也阻斷了順流入海的河水。李登輝政府在1993年蓋了集集攔河堰,攔住濁水溪的上游,很大原因是台塑公司六輕廠商決定在雲林設廠,其所需水源由集集共同引水計畫供應。但六輕來了,不但沒有帶來發展進步,反而帶來空氣汙染和疾病,土壤與水質也在工業排放物汙染下,早已變得不堪使用。

 

台灣陸陸續續蓋了100多座的水庫,反水庫事件也不少;放眼國外,宏都拉斯的知名環保倡議人士及原住民領袖卡瑟雷斯(Berta Cáceres)和同事加西亞(Nelson García)今年3月接連遭到殺害,他們不是唯二因為抗議阿瓜札卡(Agua Zarca) 水壩建案而遭到謀殺的環保人士,可見興建水壩利益牽連之龐大。

 

抗議人士聲援Berta Cáceres女兒祖妮嘉(Zúñiga)的演說
Photo Credit: Comisión Interamericana de Derechos Humanos@flickr CC BY 2.0

 

另外,印度女作家、《微物之神》(God of Small Things)作者阿蘭達蒂.羅伊(Arundhati Roy),因為反水壩運動而被象徵性判刑一天,政府警告意味十足。羅伊在文章中寫道,「有多少人因為建壩而流離失所,或在國家進步的名義下以其他方式做出犧牲?政府卻不會對此給出任何的數據,這難道不令人震驚嗎?如果不知道進步的代價是多大,不知道誰為進步買單,那又怎麼能衡量那是進步呢?」

 

 

去寫、去做、去判斷  不要被單一的故事左右

 

 

「不要被單一的故事左右你人生的思維」,吳音寧再次提醒,要隨時抱持「懷疑」態度,在資訊爆炸的網路世代,不要急於發表意見,要學習從正確的資訊中找出自己的判斷。

 

2003年台灣發生白米炸彈事件,被警方及媒體稱為「白米炸彈客」的楊儒門以放置爆裂物的激烈手段,要求政府重視台灣開放稻米進口後農民的生計問題。吳音寧為楊儒門的抗議所感動,進而審視了戰後五十年來台灣農業的發展與困境,寫下土地的記憶和耕者的血淚,完成《江湖在哪裡? ──台灣農業觀察》一書。吳音寧坦言,不知道自己的書能對台灣社會做出多少改變,「但一定會有影響的。」她相信在某個時刻一定能在人心中留下點什麼,所以更堅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身為寫作者,吳音寧相信文學的力量是超出作者意圖的。她以法國作家雨果的《悲慘世界》為例,雨果當初一定想不到《悲慘世界》和其他法國名著,因為法國對越南的殖民傳播到越南,卻感動一代一代的越南人,間接揚起了越南八月革命的滔天巨浪。吳音寧以行動走上街頭,以堅定的筆寫她對土地的關懷,深信她在文字裡種下的正義種子,能在某個對的時機萌芽。「去寫,就對了。」

 


▲「2016台北文學季系列專題」由【閱讀最前線】x【SOS】聯合製作刊出

封面照片:吳音寧在成功高中。文訊雜誌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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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蔡飴珊

編輯:陳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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