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等候的隊伍,在陽光下連成一條長長的蛇,街道上擺臨時攤販,景點逐漸聚滿人潮,人們在過年幾天處理完親情世故,紛紛上街走春。 走春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活動,走春的目的不在完成任何事,而在出門,而在走。扶老攜幼,忽然不用上學、無須工作,在特別節目棋牌麻將都失去作用的假期尾巴,上街曬陽光;穿著沒下過水的新衣服,人人手裡都有一點閒錢,零嘴正餐把自己餵得無虞無缺,以這樣饜足的狀態,來欣賞世界的美好。 一年之計在於春,走春的時候,連平常乏人問津的地方名勝都變得秀色可餐。因為走春的意義不在去哪裡,而在走出戶外,確認這個世界的美好。 新年就是要看到好的,只能說好的祝福,可以的話,吃好用好。新年必須要感到幸福,儘管有時候熱鬧的景點客觀上不讓人感到幸福。 新年是一年之中難得能大聲談論、小心思索幸福的時節。 擁擠的人潮帶來漫長的等待、疏忽的服務品質,場地的髒污積沙成塔,走春的人笑而不見;預期的商機帶來抬高的價格、鮮艷簡陋的小禮品,走春的人洋溢在消費的喜悅裡。那些路旁的乞者,牆上的噴漆,廢墟上抗議著不公不義的旗幟,與新春的祥瑞不符,走春的人禮貌地把他們略過,以吉祥話代替,祝賀新的一年能夠大吉大利、十犬十美。 華人喜歡把美滿、富裕掛在嘴上,走春的狀態內化成為春節時候的宇宙觀。即便在家裡,嚼著牛肉乾看電視,新聞有災害現場、社會案件也會轉台略過;人有不合,世代對撞,外人也要輕巧擦身,以笑圓場。幾天的祥和可以祈求一年的好運。 畢竟幸福的感覺是私藏的,外觀上,只能堆砌幸福的意象以為豐盛。說起來鄉愿,但走春的美好也是在於能夠大聲說出自己的嚮往,是非與論辯都往後擱,也不會有人責難。 要正向看待日常生活中的一景一物是如何地難,明日開工,嶄新一年又要再次體驗。更難的是含著笑處理嚴峻的、貧瘠的、被物化的未來。我們的世代,無跡可循。 但在每個人的最深處,誰不想片面地被喜愛,被廣泛地敬畏欣賞,期望種種好的現狀降臨在自己身上,每天睜眼只見到青春洋溢,好看清新的人事物,世界光彩的部分,無老無病亦無死。只有自己挑剔,別人無從挑選。 儀式性的走春,是每個人本能慾望的水面上,冰山一角。在我們逐漸成為裝在城市某盞電燈的電池,判斷自己是否幸福的依據。我們意識裡有與生俱來的春,一輩子走不滿足。 燈花在夜裡飄搖,沒有前幾年燦爛光景,小食和幾場表演就足夠渡過一晚。話題隨著出社會改變,我問同行的Z,在離開學校以前,想得到等在我們面前的是這些嗎? 他說,不知道欸,不知道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