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 陌生 (上) | Unfamiliar landscape 1

在未知轉換為已知的過程中，她覺得其實沒有什麼是無法習慣的； 未知的現實其實醜陋，而已知的醜陋卻可能可憐可愛， 至於讓一個人選擇站在天秤的哪端，或許是種過分的要求吧， 只求她能夠繼續優雅的維持善與惡的平衡，就像是1Q84裡的青豆一樣。

「四月了......」M輕輕嘆了口氣，終於可以開始倒數在山上有「雞」農場的職場生活；M的同事之一總是如此戲謔著稱呼實際飼養著雞的有機農場。連續幾周的雨水耽誤了菜園裡的工作，雞舍裡難聞的味道也因此而加重了幾分，那裏參雜著雞糞、粗糠、飼料，想當然爾，還有需要報備的「突發狀況」所滲出的無助氣息。

因著雨勢，M與另一個女性職員被指派育苗工作，其實M總是疑惑為何因自己是女性，老是被高估手的靈巧度，與不得粗心大意的期待。然而，摻著「加拿大進口」有機培養土，卯起來育各式各樣種子的兩人，卻在幾日後得知大部分種子「徒長」的噩耗；習慣將「機械」視為進步象徵的管理者，像著急的熱鍋螞蟻，藉著便利的網路購物下訂了大型的植物太陽燈，打算抵抗大自然所帶來的不便與利潤損失。

從事餵養「有機」雞隻工作時，M常忍不住作嘔，她明白並不是把一隻又一隻死掉雞隻，扔進八分滿的藍色塑料大水桶時，所散發出的屍臭味導致，她並不害怕那個味道，因為M曾經因為疏忽而吃到不新鮮的雞肉，而兩者相仿。

好比近視的人摘掉眼鏡後，努力地想看清楚遠方的什麼，而彎折手掌呈O型，小心翼翼的留下適當的孔道，挨著一眼，努力的擠弄著眼睛。過程當然是相對吃力的，但因為是透過自己的眼睛所真實看見的，不論與自己所預期的是否相同，將會帶著加乘的心理反應選擇接受。

40是M很尊敬的一位同事，因為他，M才沒有被每日僵化的餵雞行程「機器人化」。

一早，踏進雞舍之前，40 指著自己臉上的口罩示意M不要忘記戴上了；兩人踩著嘎吱作響的地板，像是特意設計的鬧鐘效果，一間又一間的雞隻們從輕聲細語交談，開始迫不及待的扯嗓子叫喊，如踏入傳統果菜市場一樣，甚是熱鬧。

「你今天想要餵飼料還是換水?」40 問。

換水這份工作需要將雞舍裡的每一顆水球，在每日早晨毫無遺漏的刷洗乾淨，並且換入新水，與M之前所待過的相對小型養雞人家不同，頻繁的換水所導致的水資源浪費，其實是為了顧及封閉/擁擠的雞隻生活空間所想的健康對策嗎? 這讓M想到香港細瘦高聳的公寓建築，與自己沒有預期到的街道髒亂程度。不喜歡重複無變化的M，總是在與 40搭檔時選擇餵飼料的工作。

為了節省符合有機法規的飼料費用，不同雞隻在不同時期的三餐重量需要被限制，好像怕變胖似的而仔細地計算食物卡路里，農場裡的雞隻相對市面上的一般雞隻需要飼養四個月以上，然體型仍較瘦小。

扛著飼料桶走進第一間「果菜市場」，如果即將打開的鐵門後是活潑好動的雞隻，M就得一氣呵成地扛著10公斤的飼料桶，快速的開關門。而此時 40 所提醒的口罩便派上用場，飢餓的雞群，抖動雙翅，努力的扭動著屁股，邁開雙爪擠向以M為中心的飼料盤區，揚起的灰塵也隨即撲鼻而來，尤其是在光線充足的早晨更有深陷沙塵暴之感。而害怕踩到雞隻的M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邁開步伐，從這個飼料盤走向下個，每當灑下第一瓢飼料，爭先恐後的雞隻們展現出最真實的生存本能，踩著前面大塊頭的身子往上蹬到彎下脖子可啄到些許的好位置。

然而M最害怕的是當一圈又一圈的雞隻守秩序的圍著飼料盤後，仍然窩在角落的「落單者」。

*文章撰寫於2017年5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