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上社會課時：女生的GG長在裡面？

在之前的討論裡，有個小三的男孩說：「女生的GG長在裡面，是不正常的。」這句話讓在場的女孩（特別是大女孩）們爆氣了，紛紛出言反擊：「誰說的？」「你長在外面才不正常！」「不要亂講話！」

這個情景實在有趣，身為一個教育者，我整個禮拜都在思考怎麼延續這場紛爭，以及我們能夠從這場紛爭裡學到什麼。

於是我決定要演一場戲，或者也可以說，我準備要說一個「真實的故事」。

在開始說這個「真實的故事」之前，我想先鋪一個梗。我問孩子們：「做愛是什麼？」

一個女孩很快就說：「陰莖插到陰道。」這個答案大家都還蠻贊成的，我就寫上白板了。

有一個女孩猶豫地說：「.…..跟生小孩類似？」有個孩子說：「咦？不是同一件事嗎？」總之我就先寫上白板了。

一個男孩更猶豫地說：「男同性戀是不是會把陰莖放進肛門？那樣算是做愛嗎？」另一個男孩說：「男生跟女生好像也會。」這是一個「肛交算不算做愛？」的疑問，我也寫上白板。

然後有個女孩說：「我知道有把陰莖放進嘴巴的……，這算做愛嗎？」有人大喊：「噁心！」有人問：「為什麼要這樣啊？」更多人則是默默點頭表示自己也知道有這回事。這是「口交算不算做愛？」的問題，我也寫上白板。

這時，一個小男孩大喊：「那都不正常啦。」好的，哪些是不正常？「嘴巴跟肛門啊！」我在肛交跟口交的前面打了個三角型，表示有人覺得它們是「不正常」的。

這群孩子在選修這門課之前，我要他們回去向父母確認，他們的父母是否能夠接受我在這門課裡「沒有尺度地講解性知識」，要有這個授權，才能繼續上這門課。也就是說，這些孩子們的家裡對於性這個議題，應該是不太避諱的。我們也可以推論，這群孩子可能是相對來說性知識比較豐富的孩子。

像這樣受到比較開放的性教育的孩子，究竟學到了什麼樣的性知識呢？這個關於「什麼是做愛」的前置準備，是要調查這件事。

前置準備完成，我準備要來說「真的故事」，好延續上週關於「正常／不正常」的紛爭。

雖然上週女孩們的氣憤令人同情，但「吾愛吾生，吾更愛真理」。如果這位小男孩說的是「真的」，那我身為一個教育者，就有義務讓孩子們不被一時的情緒化，妨礙了瞭解「真相」的可能。

於是在要說故事之前，我跟孩子們（特別是大女孩們）說：「我雖然很同情妳們，但妳們要冷靜聽我說，因為那個男孩說的是真的，妳們的GG長在裡面，是不正常的。」

女孩們一副「我聽你在放屁」的表情，但還是耐著性子想看我要變什麼把戲。

首先我拿出一張陰莖的圖片，這張圖片無論男女生都還蠻熟悉的，在各種地方都曾經意外看到過。「那麼，對應陰莖的是什麼？」我問。小孩說「陰道啊」。

我拿出另一張圖片，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陰道解剖圖，它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向身體內生長的陰莖，像是一個陰莖詭異的複製品。

到了這裡，大女孩們有點開始懷疑自己，我乘勝追擊：「而且，男生的陰莖不只是正常，根本就是偉大。」女孩們又露出一副「我聽你鬼扯你怎麼不去死一死」的表情，直到我不斷拿出各種陰莖崇拜的照片，證明了陰莖有多「偉大」。其中離我們最近的一根偉大的「柱子」，就是新竹天公壇的「龍柱」。

我又拿出一張解釋「寶寶從哪裡來」的圖畫，上面描述了陰莖插進陰道裡射出精子，精子開始奮勇向前，「只有最棒的精子」，可以抵達「沉睡的卵子」，並且穿透卵子，成為新的生命。

一個男孩說：「所以我們都是優秀的勝利者啊！哈哈哈哈哈哈！」

「沒錯。」我對著女孩們說：「你看，陰莖射出來的精子裡面，最棒的那個成為了妳們，陰莖是不是很偉大？」

男孩們生龍活虎地歡呼，女孩們垂頭喪氣地哀嚎。

至此，我已經徹底摧毀了女孩們的自尊心──那是她們父母為她們苦心建立十多年的脆弱自尊。有個女孩低著頭說：「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雖說知道她只是非常配合入戲，等會走出這門還是會吃好睡好電動照打，但看到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在面前說出這種喪氣話，還是讓人有點揪心啊。

好在「說故事」的時間已經結束了，該是檢視這個「陰莖好偉大」的故事的時候了。

「是的，這些都是真的故事。『陰莖好偉大』、『陰莖是正常的』都是真的，但也是一個故事。只是一個以男生為中心的故事。」比較上道的大孩子們知道戲演完了，剛才垂頭喪氣的女孩們也打起了精神。我繼續說：

我們要開始說其他版本的「真的故事」了。首先，我們從器官開始。

「在女生身上，跟陰莖相對的器官不是陰道，而是陰蒂，陰蒂才是跟陰莖有類似組織的器官。」我拿出陰蒂3D模型的照片，介紹這個在人類歷史上被長久忽視甚至賤斥的器官。

有許多人知道的陰蒂（我以前也是），指的是陰道口及尿道口上方的一個小肉球，但那個部分其實只是整個陰蒂器官的一小部分，正式名稱是「陰蒂頭」。我再給小孩看一張示意圖。（在下面這個網頁裡有詳細的圖片和說明）

陰蒂跟陰莖都有海綿體，在性興奮時都會充血膨脹，陰蒂的陰蒂頭和陰莖的龜頭都有非常豐富的感覺神經末梢，然而光是陰蒂頭擁有神經末梢的數量，就是龜頭的數倍，甚至比整個陰莖的總量更多，遠比龜頭更敏感。另一方面，相對於陰蒂，陰道可說是非常缺乏感覺神經的器官，大多數的女性並沒有辦法透過刺激陰道而得到高潮。

「也就是說，對女性來說，陰道性行為算是做愛嗎？或者我們可以這麼問，在異性戀的性行為裡，如果把陰莖插到陰道裡，對女性來說並不如刺激陰蒂那麼令人舒服，那在以女生為中心的故事裡，陰莖重要嗎？」

除此之外，精子和卵子的故事也有另外一個版本。在這篇引起大量論戰的文章裡，作者想要指出，目前的主流科學典範傾向以男性為中心去描述客觀事實。在這篇文章的留言處，有大量鄉民反對作者的看法，認為作者是先射箭再畫靶。

除此之外，這類故事總是將精子與卵子擬人化，並且賦予性別刻板的角色設定，就像是這個日本人做的動畫，傳遞了敘述者的世界觀。

姑且不論主流科學是不是「以男性為中心」在說故事，我稍早發給小孩的寶寶從哪裡來那張圖，就有一點「將精子和卵子擬人化，並且代入性別刻板印象」的嫌疑。小孩們注意到，這張圖裡的卵子像是一個沉睡的獎品，被「最棒的精子」喚醒，被「臉紅紅地鑽進去」，然後就懷孕了。

等等，陰蒂呢？

如果在做愛、生小孩的過程中，女性的愉悅並不需要討論（而男性可是確定有高潮射精了），女性是不是有生產工具的嫌疑？

再回頭看孩子們最早提出的對「做愛」的想像，完全得到所有人支持的，不就是「生小孩」跟「陰莖插進陰道裡」這兩項嗎？其他都是不正常的。這兩個小孩認為「正常」的做愛，異性戀男性都高潮射精了，但女性的歡愉在哪裡？

（在課後，有旁聽的媽媽來找我討論，她很驚訝這群應該有相對豐富性知識的孩子，竟然對做愛仍舊懷抱著這麼刻板的印象）

隨著「另一個故事」的發展，女孩們笑顏逐開，男孩們臉越來越沉重。我決定給男孩們最後一擊：「剛才講到女性的陰蒂頭擁有的神經末梢數量遠遠大於陰莖，這樣我們男生就已經輸了，我們的ＧＧ根本就是次級品。」

一個男孩非常投入地大聲哀嚎：「天啊！原來我根本不是溫拿，我是魯蛇！」

我試著安慰他：「其實男生的乳頭多少有點用啦。」

演戲是很好玩，但跟孩子們說這些當然不是男生女生要來輸贏的。這次我們對「同樣一件事，可能有很多種版本的故事」稍微有點概念了，之後這條線我們還要繼續做下去。

這次的回家作業，我要孩子們回家去查「陽具崇拜」。

在下課之前，我認真跟孩子們說：「欸，認真說啦，假如有一天你們想要討論關於做愛的事情，但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你們來找我啦，我跟你們討論。」

一個女孩說：「假如不小心懷孕了怎麼辦？」我說：「拜託不要這樣啦，妳可以在做愛之前就先找我嗎？先確認妳知道怎麼避孕，再去做啦。但假如妳真的還是不小心懷孕了，妳還是可以來找我討論，我雖然不會幫妳養小孩，但我會跟妳一起想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