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裝名流、無賴裝紳士、推銷員裝總理,厚重的白粉堆積而出一吹即散的表皮,曾經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得主,保羅·索倫提諾用一種空洞的美來描寫空洞的義大利政治,最後把觀眾也丟到了一種精神身體全面陽痿的狀態,正如電影裡山雨欲來,最後卻雷聲大雨點小的高潮一樣,一個該死的小火山,你認真的?
初看《上流世界》是一部不知所云卻又在結尾意圖諷諫的電影,簡直就像漢賦一樣勸百諷一,這是什麼意思?用了許多美好的手勢、美好的語詞、美好的景色、美好的音樂、美好的攝影、美好的身體,但同時這些東西都具有一種可悲感,因為一切都不具任何深度,他們真的是平舖直敘,而更悲慘的是這平鋪直敘還有盡頭,於是觀眾的感官很快就疲勞了,我甚至懷疑這是導演刻意為之的,精緻的臉孔、抖動清一色凹凸有致的身體(男體在本片鮮少被展示)、奶子(很明顯胸肌在本片比例極少),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抖動的身體、還是奶子、影像本身就是毒品,然而電影供給的強度卻沒有隨時間加強,於是作為吸食者的觀眾已經逐漸感受不到那種觀看的衝動,倒是一種昏昏欲睡的疲憊開始招喚觀眾,一開始是裸女跳舞、等到了後面到了西爾維奧這個看似神祕的富豪那邊,他在小房間裡還是看裸女跳舞,而觀眾如我的表情如他一樣生無可戀。
這就是擁有一切的感覺嗎?西爾維奧的腦杓背對觀眾,攝影機靠近他的後腦杓,看著那片黑暗,我幾乎要哭了出來。
一個能動用這麼多美麗臉孔與美麗身體、動用這麼多資源的導演,所能想像的「上流世界」就是這樣的嗎?還是西爾維奧本人就是這麼可悲的嗎?擁有一切卻一無所有,因為喜歡他的人猜想他的喜好,而奉獻出這麼多的女人,構成這麼無趣的圖景,這不是最可悲的嗎?一個立於眾人之上的人,在他的崇拜者眼裡,終究跟其他平庸的男人想要的東西是一樣的,亦即這個為他所有的世界隨著他真正的水準變形成迎合他的樣子,如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去做一個無腦大胸女,真正反映出的不是這個世界主人的平庸與低俗嗎?
沒有半個頭腦正常的政治對手、身邊全是腦袋裝屎的小人、老婆對自己愛理不理、朋友?沒有朋友,只有忠心又令人看不透的死魚眼僕人,自己的豪宅建的像遊樂場一樣,旋轉木馬、一大片綠地、普丁來過的海岸、塞滿蝴蝶的溫室、一張藍色的彈跳床,唯一讓自己提起信心的,不是那些對自己舔冰淇淋的年輕女子們,而是電話那頭,很明顯早就停經的阿婆,因為她讓自己感到自己的嘴巴還是能激起別人的慾火,女人害怕暴力,男人則害怕被嘲笑,而對男人而言,沒有什麼比嘲笑男人且不怕暴力的女人最可怕了。
這就是西爾維奧最大的恐懼,也是他之所以凌駕他人的祕密,他自知自己的恐懼,並嘗試對抗自己的恐懼,藉由對謊言的信仰。
為了要解釋對謊言的信仰,電影先拍一個靠女人取得權力的年輕毒梟來營造西爾維奧的神祕感,在他人的視角裡,西爾維奧是「他」一個絕對支配性的父親形象,女人們因為他興奮、男人因為他發楞,年輕毒梟搞來了一大群青春的肉體,幾個人在豪宅、遊艇上肆無忌憚的舞動身體,這些年輕的青春肉體(大部分是女人)不需要個性、不需要故事、更不需要動機,堅挺的胸部、光滑的肌膚、翹起的臀部以及彷彿隨時都在高潮的敏感,讓他們就像黃金開口笑一樣笑個不停,那是青春黃金歲月的體現,無知,但是快樂,甚至不用知道為什麼快樂,至於這快樂是真實的或虛假的,毫不重要,正如電影裡因車輛爆炸而飛濺的垃圾,轉眼間就成了晴朗天空下如雨的藥片,事物是真實的或虛假的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不能因此嗨起來,因為快樂就是快樂。
快樂就是快樂,不用分那麼細。
西爾維奧的登場是詭異的,他身著女裝,坐在椅子上,在不遠處,海的另一邊,就是舞動的年輕人們,當然他這時還沒看到,不久後他走回豪宅,經過那有殺羊魔力的大廳,他走到老婆身邊,嘗試博她一笑,然而妻子漠然,薇若妮卡是上了年紀的女人,與那些輕易就能被逗弄,發出科科笑聲的年輕女子完全不同,不苟言笑的她,鄙視自己的丈夫,在她的眼裡,丈夫沒有魅力,基本是個小丑,西爾維奧的表演騙過了所有人,正如他騙過了自己孫子,草坪上那沱咖啡色物體是被翻動出來的泥土,而不是屎,但他卻騙不了自己老妻。
「重點不是事實,重點是你的自信。」
西爾維奧告訴他的孫子自己成功的秘訣,然而這樣的秘訣對妻子完全無效,我們看到對所有人都得心應手,可讓女人排卵,讓男人射精的西爾維奧卻對妻子完全無能,事實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一天比一天無能了,過去笑容與話術讓他貨賣出去,人進的來,賺了大錢,充滿盟友,建立起媒體、地產、商業、政治合一的帝國,他甚至還有自己的一只球隊,暴力毫不重要,權力才是重點,如果說插入意味著暴力,隨意插入意味著沒有規矩的暴力,西爾維奧的力量就在於他在插入之前那做好做滿的前戲功力,透過那三寸不爛之舌,他就像阿里巴巴,靠張嘴可以讓大門為他敞開,然而前戲終究是前戲,博取信任後你總有一天要展示自己的實力,實力是那總得經歷時間考驗的東西,而他已經七十歲了,他的盟友對他前据後恭的奉承終究只是擦脂抹粉,越是厚妝的女人,越是清楚自己臉上有幾條皺紋,西爾維奧也如是,他希望重返青春,重返那個不證自明的時候,所以他獵艷,嘗試選擇最不會欺騙他的人下手,比如比起滿口謊言與妝容,老江湖的琦拉,生澀且如初生之犢的史黛拉更讓他心動,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征服真實,但是事情卻無如他所願,女孩的對他的反應使他納悶:
「所以我是有什麼部分讓你不愉快的嗎?」
在他自己的派對上,在小房間裡,史戴拉告訴他兩個人這樣做是不對的,這裡一切都不對,尤其西爾維奧已經七十歲了,而她才二十歲。二十歲,夠年輕夠純真以致於可以口不遮掩的揭露西爾維奧刻意做的表演,關於故做紳士,以及嘗試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年輕。
「我不知道……你的氣味聞起來像我阿公,不讓人討厭,但也不讓人喜歡」
西爾維奧再次的失敗了,現在不只他老婆,一個女孩的話語道出了殘酷的事實,他的實力已經不再經的起考驗,女孩寧願跟頭羊玩也不願跟他在一起,當然門外還有許多願意為他獻身的年輕無腦奶妹(電影就是用類似的詞來稱呼她們的),但這又如何呢?他心知肚明這些人只是為了他的影響力、他的財富而瘋狂,而對他無所求者他再也無法操弄,西爾維奧相當氣惱,甚至氣惱到隨便選一個金髮女孩來代替年輕毒梟前往歐洲議會,電影沒有對西爾維奧實際造成的問題多所著墨,倒是對他成熟紳士外表下的孩子氣輕微描寫,這個巨大的遊樂場在夜深人靜時的空無反映了西爾維奧的不為人知也不願為人所知的空虛,當他再度爆發性醜聞,在這空蕩大宅的廚房,妻子選擇離開他,妻子說她氣的不是他,而是相信他的自己,她相信他能為她改變,而她錯了,在與妻子的爭執中,西爾維奧羞辱了妻子,他指責他早就受不了妻子的冷酷與拘謹,以及那種種禮節與哲學還有一堆文化素養。
「你也不過是那些無腦奶妹其中之一,你有什麼了不起?你做了什麼?只因你為我生養三個子女?就可以這樣指責我?」
「如果我真的那麼一無是處,那麼你告訴我,為何這些年來,你為何不離開我?」
妻子被他詰問的無法回答,他又重複問了幾遍,這是本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句台詞,因為這同時也是一名政客對選民的質問,當選民要西爾維奧下台時他仍然一頭霧水,他做錯了什麼,他有那麼糟嗎?他不過是土了點,又沒什麼遠見與擔當,但是選民不是都曾與他共度美好時光嗎?怎麼轉瞬之間,懵懂無知的少女成了嘮嘮叨叨黃臉婆?
「我們要耶穌回來!」
選民的自覺總是來遲,地震震醒了所有人,所有淺薄的浮華通通灰飛湮滅。
說好的一起發大財呢?不是要打造歐洲首富?共圓義大利夢嗎?怎麼大家都站在瓦礫堆裡?耶穌沒有託夢給我說會地震阿?
《上流世界》到了末段,一改全片充斥的輕浮與淺薄,比如那多到令人想吐的剪接與短到不行的鏡頭,還有那片過於艷麗的人體景觀,我們看到的是灰頭土臉的人民,幾乎全片缺席的他們此刻被斷垣殘壁給包圍,在這裡鏡頭幾乎是以相對於前頭近乎停滯的速度在移動,使我們看的清他們面如死灰的臉,缺乏色彩且呆滯的臉,一如宿醉的早晨,藥效早已褪去,而春夢亦已無痕,電影慢慢的結束,彷彿要我們共享他們的空虛,甚至還搭配著與全片充斥著強力節拍的音樂不同的,微弱拍打的海浪聲,但是這一切來的太晚,因為觀眾早就解嗨,在電影演到一半的時候,那些紙醉金迷的風景早就只剩劇中人能沈醉,於是連這遲來的諷諫都顯得虛假,而完全沒有少女的真誠,到頭來,我們還是不知道人民想要什麼,也不知道他們知道自己可以想要什麼,而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民,不知道他們知道自己可以想要什麼的人民,終究會迎來下一個西爾維奧,一個幼稚無能的領導人,最後會被看破手腳,會被羞辱,然後會被趕下來,但其創造的荒唐歷史與影響仍然得由所有人來承擔。
人民要耶穌回來,但人民值得耶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