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感官下,慾望是一種酷刑。我見到有人坐在美女堆中發呆,聽說他得到應許的七十二位處女,卻沒被告知死後不再有性高潮。在那裡,愛與恨都只是封閉的感覺,親不著,打不痛。
雨一直在下。
加州灣區的雨季在冬天,台南的雨季卻在夏天。台南雨大得如天塌,以前店門前信義街很會淹水,只要雨水連同安平運河海水倒灌,便肯定淹進店裡及小腿。那時候只能關電箱,擦乾雙腳回二樓等水退。
自此即使熟睡,聽到雨打聲也會立刻驚醒。
東灣排水系統很差,下場小雨,到處都是水漥,污黑的雨水伴隨落葉垃圾聚在馬路邊,爲城市每個角落添一面自拍鏡子。
南灣去年一樣淹水,新聞說蘇格蘭與德國去年同樣暴雨成災。
近年天氣反常,也許將來會波及糧食供應。
現在一塊中等牛排才不過六、七塊美金。
超巿外大堆過期食品等著無意義地重回大地。
參加過一次感恩節聚餐,一桌子菜餚剩半桌子廚餘,原來幸福不過是浪費的代名詞。
此情或許以後不再。
香港幾乎一整年都是雨季,異常潮濕。以前樂團貝司手是電工,我請他推薦除濕機,他認真分析過後説
「別妄想花幾千元可以戰勝大自然。」
在大自然面前,人生規劃不過是展示新衣的櫥窗模特兒,在空洞生硬塑膠胴體披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去引人注目。脫去衣裳,什麼也不是,甚至連存在意義也變得模糊。
雨一直在下。
車子在公路上慢速飛馳,平日乾涸的油柏路也翻起了白頭浪。
浪花抬頭又倒下,好不容易跳上擋風玻璃卻被無情的水撥五馬分屍。
雨一直在下,縱使雨勢比台南弱很多,但所餘能見度只剩一百米左右。
一百米大概等於三百二十八呎。
公路上白濛濛的雨粉令人很累。
我在駕駛座上造了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死了,眼前人聲鼎沸,彷如週末茶樓。
有位穿制服的人走過來問
「新來的?」
我說是,然後他着我到前面排隊。
我問他說這是什麼地方,他答曰
「有人說天堂,有人說地獄,隨你喜歡。」
「想快就走綠色通道,否則一堆*耶撚會擋在紅色通道前等什麼審判,自言自語好幾天賴著不走。」
說罷就走開了。
依他指示走到一個白濛濛的地方,
白得有點像油柏路上激起的浪花。
那𥚃一望無際,到處都是食物,但我已經沒有飢餓感,也失去了味覺。
那𥚃一望無際,到處都是新衣服,但全都是同款白色襯衫。
在那裡全部人都是光頭的,連我也是。
在那裡所有人也不會累,不會餓,不會痛,不會冷暖,唯一保留的就只有慾望。
在失去感官下,慾望是一種酷刑。
我見到有人坐在美女堆中發呆,聽說他得到應許的七十二位處女,卻沒被告知死後不再有性高潮。
在那裡,愛與恨都只是封閉的感覺,親不著,打不痛。
雨一直在下。
「砰!」
麥兜有個關於
聖誕火雞的故事,他母子倆買了火雞開開心心過聖誕,但火雞太大,分好多次吃也吃不完。直至端午節還在肉糭𥚃找到火雞碎,這才令麥兜理解到火雞的美味只在於未咬與咬下第一口之間,之後的不過是嘴嚼與消化。
原來死亡的恐懼感也差不多。
在公路旁停好車,亮起壞車燈,抵著微微頸痛鼓起勇氣踏出清晨繁忙的高速公路。看到身後正與四、五台車相連,閃著橘橘紅紅的彩燈,襯托雨粉之下彷如過節。
最後一台撞到橫卧兩條行車線,今天恐怕要遲到了,加州大媽看到咖啡店逾時未開會網上劣評投訴,儘管隔天一早又再歡笑如常連聲道謝,穿夾腳拖鞋喝一口椰奶薄菏摩卡繼續煩惱孩子老公房價是非運動褲。
行車線剩兩條,通勤時間剩更少,車輛慢駛過我們身邊後隨即箭步離開,走吧!快逃!趕快!別讓加州大媽毀了你美好的一天。
「Have a good one!」
「Awesome! 」
*耶撚: 香港話對基督徒的謔稱
*去年重新看過家裡每本劉以鬯的小說,離鄕別井再讀一遍別有一番感受。尤其喜歡他於枝節間插入大量社會時事為時代背景定格與電影分鏡般的敍事方式。於是我以此為基礎寫了幾篇半日記文章,並打算一年後再重讀以增加距離感,這是其中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