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試圖瞭解暴力、酷刑拷打或大屠殺的角度,從心理學家金巴多的著作《路西法效應》萃取重點,讓讀者得知「去個人化」與「去人性化」如何嚴重影響我們對待他人的方式。
我不可能是納粹吧?
回首歷史,你我都會認同,我們都不會是納粹的一員,不會成為盧安達大屠殺的加害者吧?就好比我們對殺人犯、強暴者、虐待可愛貓咪的人恨之入骨,堅信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成為像他們那樣邪惡的人吧?
路西法曾是上帝最寵愛的天使,最後卻投身地獄。充滿爭議的史丹佛監獄實驗
[註1]重現了路西法的墮落,在短短六天就讓幾個平凡、正常、心智健全的年輕人淪為暴力壓迫獨裁的獄卒。三十年後犯下
阿布葛拉伊布監獄虐囚案的獄卒,做出的事不僅如出一徹,甚至更殘忍,成為更具規模、更極端的真實事件。
人們經常在發生某些違背社會基本道德價值的事件後(比如殺人),站在「善」、「正義」的制高點,抨擊對方驚世駭俗的惡行。然而金巴多的
《路西法效應》論證,事發當下的系統所創造的情境與脈絡,很大程度影響人的行為。
一個素行良好的人在某些特定情境下,也可能搖身一變成為虐待狂、施暴者。
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一直以來,社會堅信一個心智健全的人因為擁有自由意志和理性,所以要為其所作所為負責,但金巴多鉅細彌遺描述史丹佛監獄實驗、阿布葛拉伊布監獄虐囚案,及其他許多關於威權、服從的實驗,將焦點從單一少數的「爛蘋果」、「老鼠屎」,轉向脈絡情境的「蘋果桶」、「整鍋粥」。而真正該為這些惡行負責的是製造這個蘋果桶、鍋子(系統)的權勢者。
現實生活中,每每重大社會案件出現,媒體都會妖魔化、標籤犯人,而社會大眾則很輕易且迅速劃分善惡之別。若是殺人犯則眾曰執行槍決,若是家暴加害者則以暴制暴。在各種情緒萬箭齊發下,則掩蓋事發的社會脈絡與情境,也就無從釐清是不是系統(社會)出了什麼問題。
正如金巴多一再強調,脈絡化地檢討系統並不因此取消犯人要承擔的責任,而是直指問題所在,避免重蹈覆徹。
何以暴虐對待他人
試圖理解一個平凡、正常、健康的人如何成為對他人施暴的壓迫者,將是接下來的重點。本書列舉許多實驗與真實發生的案例,提出兩項主要因素:
一、去個人化
匿名與否將劇烈影響人對待他人的行為。[註2]比如在史丹佛監獄實驗中,去個人化的方式是戴上銀色反光鏡片,獄卒穿著統一標準軍裝風格制服,這些作為都使獄卒產生「他們不會被識別出來」的匿名情境。
若加上另一個因素:情境允許人們從事暴力行為,就會大幅提高人傷害他人的可能。比如在史丹佛監獄中,在權勢者(也就是主導實驗的金巴多)默許與放任下,扮演獄卒的人對扮演犯人的人施以言語、精神上的暴力。
除此之外,學者比較了二十三個社會,其中十五個在作戰前會改變戰士外表,而這些社會也是最具破壞力的社會。匿名將導致毀滅行為,使人殘暴地對待敵人。[註3]
「任何可能讓人感覺擁有匿名性的事物或情境,也就是任何讓人覺得像是沒人認識或想認識他們的狀況⋯⋯因此創造出為惡的潛在條件。」[註4]
二、去人性化
「當我們認為『他者』不具有跟我們一樣的感覺、思想、價值以及存在目的時,我們就是將他者去人性化。」[註5]歧視、偏見、標籤、污名化的過程中,正是逐步對他人去人性化,將對方視為劣等人、非人,甚至「禽獸」等抽象、沒有人性的東西。
就好比盧安達大屠殺中,胡圖族視圖西族人為「蟑螂」,或者以前的白人視黑人為「黑鬼」,或現在許多臺灣人視外籍勞工(特別是東南亞來的)為只是來賺錢的工作機器、「阿勞」。
一旦確立對方不是「人」,就會對他缺乏移情作用或同理心,認為對待他並不需要遵守常人的道德秩序,因此也就有可能發生種種難以想像的暴力、屠殺事件,就好像人們撲殺豬、雞時不會感到分毫不安,因為對方不是「人」。
或媒體經常斷章取義殺人犯的表情,描述成「冷笑」、「不知悔改」的惡魔。這種標籤背後的意思就是,他殺了人還笑得出來,根本就是禽獸不如,也因此要盡快槍斃他。
建立去人性化的敵人形象
把對方塑造成敵人,宣稱他們將破壞我們珍視的信仰、價值、家園,創造對方「壓迫者」、「暴虐者」、「身分不明」的形象,也是將對方去人性化。[註6]比如美國小布希對外宣稱伊拉克擁有超強大武器,可能摧毀美國及其所代表的自由民主,以此作為發動戰爭的藉口。
或你可以想像,此時此刻正值新型冠狀病毒(武漢肺炎)的恐慌,作為達到特定利益的手段,任何人都可以很輕易地製造對中國(或任何跟中國有關事物)的「敵人形象」。
一個以去人性化標籤為主題的實驗顯示,標籤——特別是有權勢者賦予的標籤——會劇烈影響一個人對待(或者說傷害)他人的方式。被去人性化標籤為「禽獸、爛人」的人在最強程度十級電擊中,平均被施予七級電擊,而被人性化標籤為「和善」的人被施予最小的電擊。[註7]
小結
如同作者金巴多強調,主張情境的力量大於個人並非替個人脫罪,而是要透過深刻的洞察找到關鍵因素,藉此反制每次路西法可能的墮落。
已經有廣泛研究指出自利偏誤(self-serving bias)的現象,亦即大多數人都會認為自己高於「一般水準」之上,認為自己不會和大多數人一樣,成為虐囚的獄卒或暴力壓迫他人的加害者。[註8]
然而歷史卻一再推翻人類的傲慢。本書強調:
「(情境式思路的)教訓是,只要處在相同情境力量的影響下,你我也可能會做出任何人類曾做過的事,不論善惡。」[註9]
我們必須更全面、脈絡式理解任何事物,而非停留在是非善惡二元的劃分。「系統創造情境,情境影響個人的程度遠超乎你我想像」是本書對人性最重要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