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09|閱讀時間 ‧ 約 17 分鐘

《加蚋堡殘花》拾伍、歲末

    「爸在幹嘛?」
    我聽大姊問起父親,輕浮瞧她一眼。
    「不知道,發呆吧。」
    「發呆那麼久?」
    大姊探頭探腦,望的是客廳裡久坐父親。我喝完茶便來了廚房,與大姐瞎忙也有一小時多,但父親似乎就那樣坐在客廳,全無動靜。若說起來,沒有大姊問,我其實也是好奇廳裡父親究竟,但就不想看。父親歸家後,與病房判若二人,那病房中要維護起尊嚴的惡昭,與廳裡佝僂身形難以稱起。
    父親都要兇嗎?都要用此等手段來搭起自己尊嚴的嗎?自己的父親如此,似乎惠君姐的父親也是如此。
    「惠君姐?」
    醫院回來,倒忘了惠君姐了。早上與她提問,聽了不少;下午竟開始感覺父親與惠君姐的那個父親有相似之處,一時間我竟頗有暈眩,都以為世間父親一模子,沒有哪一個不是如此。
    「大姊,我這邊弄完了,要幫忙再叫我。」
    我收拾手邊工作,將冷凍的年菜都堆到一起,便向大姊說句,回房。我看看手機,又有幾條惠君姐訊息,都是上午傳的了,我遲遲未讀。
    是午後三點了,我逐個聽起惠君姐那些錄音。
    『結果我爸就走來我房門口,推開我房門打我一巴掌。』
    聽惠君姐這句,我腦中頓有畫面——她裸半身的父親拐著腿,上前去打她一巴掌。如此畫面,對惠君姐怕是難以抹滅,這才明白了她為何說對父親印象最深,便是那時。
    『然後我爸就對著我破罵,我自己也不太記得他罵了些什麼,大部分是些抱怨我們母女沒用的話……啊,有些話就是什麼不要以為我瘸,你們這還不一樣要靠我。』
    『結果我緊張了,』說到此處,惠君姐乾笑,仿若自嘲。
    『我那時候回我爸說,沒有、沒有。我爸一聽,又給我兩巴掌。我開始一直哭啊,那個沒有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爸又指著我,對我媽說「你生的女兒跟你一樣沒用,不靠我的話遲早出去賣」。
    『我媽沒有回話,我滿臉都是淚水,心裡想著為什麼媽媽不抱我。』
    聽惠君姐這話,我心裡沈悶:於我認知,從沒想過哪個父親會對自己女兒如此說話,該說聽聞過吧,卻也從未遇過誰的父親真如此。
    訊息結束,我未讀,惠君姐約莫也忙去了,沒再來訊息。我猶疑一會兒,打量著手機,思索該傳什麼訊息予她。
    『惠君姐,不好意思,早上忙。』
    『好 忙什麼?』
    忙什麼?我稍稍思索,考慮該說不該。想到這問題,才知覺我問了惠君姐、美麗姐不少問題,倒是我的事情一件也未說去。細想下來,自己生活圈子小,說要向他人提起自己家事,機會也少。
    「說吧,有什麼好不說?」我開始在鍵盤打字,噠噠啷啷。
    『我爸出院,忙著幫他搬。』
    『住院?你爸身體還好嗎』
    『看起來好像有精神,可是應該不太好。』
    聽惠君姐問,我又再次思索這問題。父親身體不好,出院是他要求,還得向醫生鬧騰才得放人;母親該知道父親的身體還未康癒的,但還是帶父親回家裡來了,四年沒過除夕,父親似乎趕著什麼,過年前一直趕著想出院。或許,是醫院待久了吧,即使如父親之人也是會焦躁的。
    『住院住了四年,除夕前,不知為啥趕著出院。』
    說完,我不知怎的,有些反悔,覺得不該說。於是又自己接話,帶去惠君姐那。
    『對喔,除夕了,先跟妳們說聲新年快樂。』
    『等過年說才對』
    『沒關係啦哈哈』
    今日是除夕,惠君姐今日應是與美麗姐一同過的吧。不曉得美麗姐臺東老家是如何的,聽美麗姐那笑聲很是好玩,恐怕還要多吃點肥,回了台北是要再多幾斤肉了。我放下手機,躺床上去。房門外母親正與大姊熱菜,我懶躺床鋪上,不知不覺間沈沈睡去。
    朦朧入眠間,我瞥見惠君姐傳來訊息。
    『先去準備吃的』
    「對啊……要吃年夜飯……。」
    房裡涼人,如此懶臥鋪上,自然便被美夢挾去。
    那夢裡,我徒步山林間,縮地成寸,半日間便已遊歷五千里紅塵,五千里綠林。天色赭紅,洋斥喜氣,又有巨獸不時浮游天際,麟光片片,光耀天地;我佇足挑眼看,著實狂美,不禁拱唇讚嘆。巨獸偶時潛雲鳴吼,梳散尼雲數次,厚實雲團經數次鳴音整震,漸成蓬柔舒然。
    我見巨獸調雲,偉大極;心懷敬畏,續我途旅。
    須臾過去,我穿大片林、渡了海,登一島嶼,型如眼眶。島嶼漫遊,我漸入城中,始有人煙,才知覺此處已入了世。遠去大疆山林,我獨走凡塵,步履趨緩,是要細看人間。適逢年節,逢人處亦是嘈雜處,笑談風聲,萬民喜樂;閒察行進間,我遛躂進了巷弄,方見一室之內有姝二人,盛飯熱湯,共親一桌。
    那金髮女子與肥胖女子相談,款款情深,甚過親眷,但出口譙罵皆然,肥胖女子受責受罵,笑意更盛,備感親切。我笑,又出巷去,街市已空空盡然,我扶牆竊望,常見一家共圍,有說有笑,屋樑乾淨,欲待彌新。
    夜來。
    我又孤身離城。見到郊間竟有巨獸伏地休息,我繃神,不覺吐聲,巨獸聞聲驚醒,臉面帶怒欲往城中,只是天上遨遊自如,地上卻是緩步如淤,屆城門口時已日正當中,人見巨獸,便各個取來鞭炮燃起,頓時炮聲隆隆,巨獸驚嚇回身,乘風躍起,將我一道吹飛。
    那風暴起,我也被吹醒。一身冷汗,我看看時間,已是六點;門外傳來親戚閒聊聲音,我想是阿伯、姑姑他們。
    那夢中景色綺麗,我還難忘,進了城中,那些備年熱鬧氣氛我也難忘,如今似是不多見了。我又想去那屋裡二人。
    「是惠君姐和美麗姐吧?」
    我笑笑,竟然自個兒讓美麗姐他倆入夢了。惠君姐與美麗姐一起過年夜,於我想來,應當就是那樣的。夢裡惠君姐罵人模樣,是平時印象。只不過,那氣氛溫暖,卻又與我印象不同。或許是因平日見她倆不在室內,更不在他們家裡,我與之相談,從未感覺如夢裡一般,不過,夢裡夢外我想都是如此。
    「好吵。」親戚閒聊間,不時參雜了孩童嘻鬧聲。
    父親那邊親戚,平常不多往來,不過,逢年過節聯絡倒不曾少,前幾年父親住院,家裡年夜就冷清多,只有我與大姊、母親三人。或許幾年的時間是很長,親戚家裡多了幾個孩子,倒不驚訝。
    「姑姑、阿伯。」我出房門,連同大姊母親都已在客廳閒聊,但我見此景,心裡不是滋味。
    來的,都是父親那方親戚,大伯、二伯兩家人,還有小姑;前些年父親未重病,逢年過節親戚便來家裡諸多閒聊,按慣例,母親都要料理一切。我與母親非說要好,但那感覺矛盾極;只要父親家裡來人叨擾,母親便要為那一日短聚碌走街市。而這廳裡母親與親戚們說說笑笑,在我看來,卻封藏一層上下關係,也或許不是藏,暫時毋須勞務,所以不使喚母親罷了。
    「阿宥,來坐啊!」聽姑姑喚我,我向他點頭,便挑一位置坐下,躲去沙發角落。
    「阿宥你怎麼坐下又躲在沙發角落啦!過來過來!」這次,又是二伯叫我了,我笑笑,便坐過去。腦袋已想著要回答些什麼了。
    「啊現在讀書怎麼樣?」
    「畢業了,在工作。」
    「稘宥畢業了喔?」
    「啊,對啊。畢業兩年了。」
    「唉唷,」大伯突然笑起來。
    「原來畢業兩年啦,以為你還在讀書誒!」
    我明白大伯意思。大伯性格好比較,自小便常與父親二人以子女作較勁:若說較勁,我是令父親敗陣罪魁。讀書讀最好,也不過上了三等中學,雖然國立,也不過爾爾,是不比卡其色制服的。上了大學,我們這年也不再是聯考,可說嘴之事再添一筆。大伯的兒子,令他驕傲極,考的是聯考,難度之高眾所周知,上的也是頂尖大學校,風光是我所不能比。
    「峰憶現在幾歲啦?」
    「三十二啦。」
    「這樣是不是該結婚啦?有沒有對象啊?」
    「對象什麼?那個不急啦,先好好讀完書再說!」
    如此話題,是年節必要有的。我看著大伯,心底是說不上來的怪。峰憶哥是有女友的,但大伯似乎看不上,字裡行間都將她給藏了去,在親朋好友前絕口不提,若無此人般。
    一陣閒聊,我光是聽,沒怎回話都覺得好飽。閒言閒語如此聽著,時間也六點了。既然時候差不多,我打個飽嗝、再來個呵欠,見大姊往廚房去,隨後也過去替她拿菜;年菜多,我放眼望去,看來這年夜桌面可是熱鬧。芙蓉脆蝦、溫子豆腐切、桃木燻全雞、富貴蹄膀等,豐盛程度實在令我看不出有哪一道稱得上是「小菜」。
    「怎麼今年菜這麼多?」
    「哦,」大姊瞟來一眼光,掃過那些道菜,好沒氣地怨道。
    「大概親戚那邊也知道爸要回家吧,一起訂了年菜送來家裡,搞得我跟媽很累,前幾天都在忙著冰,今天又要忙著拿出來退冰。」
    「哦。」菜式琳琅,我卻尋思:父親返家,於親戚們而言是如此歡悅之事嗎?若是如此,他們開心為何?前幾日我回憶自幼經歷,曾想起相同問題。
    家族不知是為何物,總緊鎖人一生不放。
    若細細思量,父親碌走東西,為的非是家業,而是口氣;母親家中繁忙,顧我大小事更忽略大姊,為的非是子女安康,而是媳婦責任;往上說去,如阿嬤、阿公等輩,職責便成了監督。監督兒子有沒有爭氣、監督媳婦有沒有婦德。
    監督家裡大小事,媳婦做得差勁,得要責備,比自己好,依然要挫銳氣,兒子做的好是應當,若做的差勁,鼓勵他要加把勁;媳婦有個閃失,要促著快快復原,別累了家裡,兒子出了差錯,得要戰兢伺候,一家子未來還得指望他。最後什麼都得監督,連兒子是否生了兒子都得去督促。
    那麼一想,好像家,竟然就是這樣的。
    責任一代傳一代,習慣了以後,自然還要再向下一代去傳,想想,也不知如此努力,是對自己交代、還是對祖先交代?男人們總要被家族套牢一輩子,說要光耀門楣才不負族望;而那些女人,再如何出落得嬌姿脫俗,再如何聰慧有心思,終究要成了門楣下的祭品。父親對我期望,或許由此而來,只是我令他失望了。
    我將熱好的菜慢慢拿到桌上,瞧著親戚還七嘴八舌的忙,笑笑,再忙去了。父親坐輪椅上,二伯一邊夾菜予他,和他聊天,父親像一臉滿足的笑起來,感覺很是難得。我見父親笑容,也多少明白了為何要趕出院回家門;有兄弟姊妹在,家人在,終究是熟悉,怎麼也好過那醫院氛圍。
    睡一大覺醒來,似乎對父親也沒什麼氣了。然若如此,我仍心中堅持並非妥協,只是看慣了父親嚴厲模樣。我一邊嚼食菜餚,一邊聽二伯與父親閒談。他倆談的多是年少趣事、調皮搗蛋的威風過去,大伯一邊聽著,一邊還教訓起來,大嬸二嬸則是在一旁看,不時摻笑。
    「哦,是兄弟。」
    是了,大伯、二伯都是父親的兄弟,那幅景象,是我電影中見過。只是兄弟之情於我心中印象是不明確;見父親如此開懷,感覺兄弟於他影響甚巨。父親自幼時想來便是與大伯、二伯一同生活的,兄弟模樣,必曾一同經歷不少。
    如此想來,與父親大不相同,我與大姊之相處,卻是失疏了大半時間的。記得孩童之我,是極被縱容,那大半的懞懂時光,是活的全不明白自己幸運,不思索大姊,不思索面對我勞心勞力的母親,更不思索父親,論起來,或能說是全未思索過家庭。直到功課不行,家中長輩對自己失望盡現,把擁有的寵疼也都逐一失掉。
    到了那時,我也才開始分心予大姊,分心予母親、父親。因為有的全都遭去,才明白要去找。不過,父親母親那兩份,我找不回,只尋得了大姊那一份;大約是自國中開始,我與大姊較常有話了。雖不似父親與伯伯們那般,卻是我自個兒卒覓的,當時大姊與我相處,常附著一層淡然,說話簡單,聽來卻朦朧。久了,我明白那層感受,大姊是善良,雖自小對我有些許妒意,卻不曾展放於二人間。
    她用些極不明白、簡單話語紓理那層心事,而我也靜默領受。我不覺望向大姊,瞧著她,即便是數年後的如今,大姊在於親戚間,那臉龐仍帶上了慣有的淡然,這淡然只有我能看出,因這桌旁數十張臉,只有我與大姊有相同神情。
    如此,方令我更去思索自己以往關心大姊是否為真。是否自己表現之於父母差極,才去尋大姊關係,予我慰藉;如此心緒,縱然今日也仍徘徊心頭,卸不下。不過須臾,親戚圍繞這餐桌成了反省私我的地方,差點都成了算盤,跪著好痛。
    「罷了,還不快吃?想這些。」我自顧喃喃,夾菜就口。
    難有機會見著菜餚滿佈,如此的桌面,豐盛。我嚼食醉蝦,一邊啜汁,又拿出手機來巡,看見惠君姐來訊息。我信手點開『lucy楊 傳送了圖片訊息』,不禁飄來一陣笑意。
    傳來十幾張照片,看來照片是美麗姐拍的,她擺出少女常做自拍姿勢,在鏡頭前搔首弄姿,手勢不少,惠君姐則是每一張都給了美麗姐好大的白眼,後來開始比中指,最後來的一張,美麗姐可愛圓臉上直接挨了拳頭。
    「美麗姐臉還好吧,惠君姐你這樣打會腫的啦」
    「讓他腫成麵龜 不要管他」
    我笑笑,再看一下照片,發現美麗姐穿衣特別,想來是他們的傳統服裝。
    「美麗姐穿的衣服好漂亮」
    我細細端詳美麗姐穿著,紅底色飾以藍、白色線條,搭配一些菱形交錯紋路,看似簡單樸實,但應是下了不少功夫的服飾;這衣服看來已是老舊,一旁惠君姐套的,則是鮮豔。
    「漂亮喔 我阿嬤留給我的」
    我看看那衣服,顏色黯淡,但不致失了精緻。穿在身上,令我看美麗姐都變了個人,或許這衣是美麗姐長輩所織傳也不一定;那些婦女在山間,不事狩獵而專事紡織,因紡織製衣乃是婦女天職,不可違背。這些布、竹等物,就在經歷一連串的處理後,成了婦女們的紡織機、成了線材、交織成布,為族人們蓄暖,令族人們勇敢。如此思考,美麗姐身上衣服,剎那間變得頗具深意。
    「稘宥,怎麼在那邊發呆?」
    「啊。」我稍稍驚了,不為別的,因為這話竟是從父親口中脫出。
    「吃飯不要顧著用手機,吃飽再玩。」
    「喔,好。」
    聽父親說這一教,竟與過往有歧異之處;過往,父親語氣未曾如此平和,若難得家人共餐,餐桌之上,必須是有禮儀的。「吃飯不可說話」、「吃飯不可看電視」、「吃飯不準離開座位」,細想起來,是有這些規定,哪怕是年夜飯這些規矩也沒鬆過,這時父親糾正卻竟然如此一般平和。
    「明年再買那裡房子……」我答應完父親,他便又繼續與大伯閒談。
    我有點思索,還佇留腦袋,令我不得安心吃食。或可說是父親態度於我而言怪極,催我腦袋發癢,好不自在,於是我囫圇吞了些猴頭菇,鼓得像倉鼠,便走去房裡緩慢嚼食。
    「爸怎麼變了?」
    我還思索,父親何以忽然溫順?但無脈絡可作測,實在奇怪。
    「不會食物有問題吧?」我傻笑,竟還是不自覺地傻笑,待自己意會過來,只得捂臉,覺得自己犯蠢。
    怪極。確實怪極。
    怎麼這人生活到如此年紀,竟有被說教而愉悅之時。說教、說教,方才父親那模樣,應是非說而教,令人開心。看來當真食物有毛病,父親吃下去竟變得尋常人般溫和,而我吃下去,被說教竟感到愉悅。
    「哎唷!」我精神,挺腰翻身,狀似懶洋洋要尋我筆,實則雀躍,不知自己究竟何故,總之明白自己精神好,定要亂動一番。那幾番來回竄動,抓到自己未收納入抽屜原子筆,便抓起來,欲書寫。
    「嗯……?」我抽了筆記簿來,正要下筆,卻不對勁。
    「少了什麼。」
    如此,我心頭發癢難耐,不明白此時又何缺失,阻我下筆;我又挺腰弄臀,躬身立起,大吃一口空氣,像個癲人,旋即有解。
    「對了,筆!」
    是筆,現在書寫不可隨意,是需要支好筆。而這好筆,我正藏納於書桌前木盒中。我躍下床沿,留心翻開木盒,將那支赭紅色鋼筆取來。
    「在桌上寫好了。」我又將筆記簿取來,稍稍掃空桌面,一手持筆,一手翻壓筆記簿,準備下筆。不過,此刻萬事俱齊,文寶皆備,我自己腦袋卻化為一片白去。
    「咦?」
    「要寫什麼?」
    這一來,才發現自己雖說情緒然然,腦裡卻是空無一物的。寫不出字句,這一會兒,我單手托頰,苦惱桌前,雖然思索卻更像呆愣。
    「嗯?」稍待以後,心緒漸冷。
    我開始思索自己心情,卻不似方才那般雀躍,更說吧,那是開心嗎?不過五分鐘、十分鐘時光,我開始回頭去,審批自己情緒。但無所以然,只覺得自己何以如此?父親或者是聊天開心罷,所以才予了我好臉色看……但雖然如此說,那或許不僅僅是好臉色,還是和顏悅色,父親和顏悅色糾我一正,那我不開心嗎?
    「不開心嗎?」簡單提問悠悠掠過我腦海。
    那浮起的疑問,是對自己。如此一想,似乎是有那麼些開心的,但失落,卻要更大。我突然有感,往年往事,不論這家裡有誰在、是誰在,氣氛皆要由著父親心情作變,父親是個大圈,圈住了母親、大姊與我,母親又是自個兒一個小圈,而我與大姊,相識十數年,也終於成了一圈;這四人的家便是如此,一圈又一圈,彼此間似乎未曾相互敞開過。
    這小圈,是我們排除父親之外的相識相處,與父親截然無關,哪怕是母親,都不在他那圈子內。所以,父親如此陌生,竟陌生的連予我一臉和顏悅色我都要雀躍極,那心緒涼了、不再熱了,便轉瞬間令人徒增空虛。
    我呆,這才想起口中尚有猴頭菇。那麻油滋味依然,或許含在口中已久,也沒啥味道了。我緩慢嚼食,勉強還又榨出些殘香。
    「殘香?」
    父親那和顏悅色,是如口中這道殘香一般,將要消失的嗎?也或者,若我不去榨探,便難有體會。如今,年已三十,我並不明白父親,而父親也並不明白我;父親不明白,他和顏悅色說話,於我而言,竟是一道殘香,且這一縷殘香,竟還能令我大劈大裂。
    我無奈笑笑,便拔筆就紙。
    「未有往歲,望有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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