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20|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小劇場人類】面壁

The Cloud, 1902, by Léon Spilliaert,35.5X28cm
The Cloud, 1902, by Léon Spilliaert,35.5X28cm
「因為長年淺眠,所以我有很厚重的黑眼圈,醫生曾跟我說過是交感神經的問題,但除了吃藥,他建議我辭掉上一份工作,就是履歷上有提到的,總之是台積電的(不是能力的問題,我能力很好,只是身體不能適應,醫生說過這是逼不得已的),總之就是,所以我才打算轉換跑道。走在路上我總是害怕跟人對視,尤其是那種沒有看護但拄著拐杖、白髮蒼蒼的老女人們,她們聚在一起時格外有殺傷力,不避諱的眼神與聲量,似乎能把每個路人看透品評、剝皮扒盡,對,就像X光。或者是,(或者是面試官的眼神,對,就是現在,直勾勾的眼神都有輻射) ,吪… …我不確定面試時能否一直這樣講這些呢?」
S微微抬起頭,向面試官投射怯懦的眼神,但不到一秒,她立刻收回眼神,一陣羞恥襲來,當頭棒喝:面試失敗──又落空了,這該死的交感神經
「沒有關係,你可以繼續講下去」
「蠻有趣的,比起像枯枝倒成一團的老人們,我比較怕安寧病房的病人。」
「我還能說什麼?你們這群年輕人毛病一堆。」
「C,你不應該這樣苛責這位年輕人,這就是所謂的」
「環境賀爾蒙。」
「或者,B,我是說世代差異。」
「管它什麼環境世代,都你們兩個決定就好啦!」
S聽到一疊文件打在桌上的聲音,就像打死一隻蒼蠅一樣強勁,她就是那隻蒼蠅。三個面試官似乎快要吵成一團,S雙腳開始顫抖,西裝褲管下的小腿泌了一層汗,只想著逃生出口量著的綠光,準備隨時奪門而出,高聲尖叫:失火了。
「總之,請您繼續吧,S小姐。」總是最沉穩的聲音,把準備逃亡的S拉回失事現場,S既感激又惶恐,她不知道該如何下去。
「是…好…那我就繼續了,剛剛是說到交感神經嗎,總之這造成我社交上有很多困境,比如不能喝咖啡、不能對著KTVF麥克風唱歌、不能與生人對談超過60秒、對視超過15秒,總之我覺得自己很適合這份工作。(其實並不是這麼確定,我總是很懷疑自己有沒有資格做什麼事,畢竟實際上我並沒有熱愛任何,簡單說就是… ) 專一性!啊,不是,剛剛是自言自語… …(天阿!不,一切都毀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沉穩的女聲截斷了S,或許是為了避免尷尬,姑且稱呼為面試官A。A臉上若隱若現的法令紋,扎起的黑色包頭,流露滿40歲職場女性主管特有的剛柔並濟,整場面式似乎都是由A率先發聲,並以「沒關係/你可以繼續/我想我能理解」貫穿全場,最後將以「我們很謝謝你來面試/請再等待通知」作結。偶爾由於太過包容,以致於議題發散,配上A總是一臉沒關係,讓人懷疑她的真心──是否她才是這三人中最看不起面試者的人。S忍不住內心惶恐,所以說,她才這麼害怕跟人對視,像此刻,A已直視她超過10秒了。
「你盯著她太久了,A」發聲的是面試官B,西裝筆挺的青年男性,有著一雙看不見底的眼睛,食指總是交叉著藏在桌子底下,微微傾身向前的姿勢,維持在剛好能看穿所有人的最遠距離。雖然話不多,但S認為她是三個人之中最能理解自己的,同時或許是最聰明的。甚至讓人懷疑,全世界是否有更聰明的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我們會錄取你這種草莓族嗎?」坐在最右邊,不斷搖晃的座椅的是一位中年大叔。隔著很遠也看的見零星鬍渣,以及滿腹肥腸,對於年輕一輩極度不滿。S最不擅長處理這種口出惡言,對方總像一隻不講理的黑猩猩,蠻橫地拿著水蜜桃,並叫囂著:為什麼不給我香蕉。每當兩種不同種的生物相交、互不理解,便各自認為自己比較高等。
「C,你言重了。」A出聲制止C猖狂的發言。
「難道不是嗎?你自己睜大雙眼再看看她,再盯個幾秒她就會縮小成一隻螞蟻」
「或許再3秒,想必15秒是極限吧。」B對著S扯開意味深長的微笑,「真是對不起,我們盯著你太久了。」
「那麼是時候決定S小姐該錄取什麼部門了。」A及時撇過頭,對著B、C發話。
「什麼?等等……意思是我被錄取了嗎?」
「是的,恭喜您,現在的問題是部門。」A再度轉身正對S,「S小姐有什麼想法呢?」
「我想她不會有什麼想法。」
「天殺的!你們到底為什麼要錄取她?」
「因為公司慣例,C,你知道公司從來沒有打發過任何人,我們來者不拒。好了,B你來決定吧?」
「我想頂樓的倉儲部門是最適合的,那裡 沒 有 人」B的尾音特別放慢,最後甚至變成耳語,縈繞在S耳邊。S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頂樓、倉儲,難道要帶著問號就任嗎,但平白無故的就業成功,就跟晚宴上不用錢的香檳一樣醉人。反正S不在乎自己去哪裡,她從未踏實的活過,今後也必然不曾。一如往昔,無論考上名門大學、還是進台積電的人生都是閉著眼一飲而盡,像大多數面無表情的行人,想像自己抱持確信往前走,不視路障、終點──是了,就是這樣一份廉價的差事,才能享有穩定生活!
「就這麼決定了。謝謝你,S小姐。」突然間三個面試官一併起身,,S還來不及從穩定生活的幻想中清醒,A已向她伸出了手,露出簽約成功的經理式微笑:歡迎你成為我們的一份子。S的右手雖然正使勁的上下搖動,但一切混沌不明,或許就在剛剛,她已將自己出賣給這不明不白的應徵。B則同時往前邁步推開玻璃門,「S小姐,請往這邊走」
S怯弱而狐疑地朝A看去,A依舊笑臉迎人,她縮著身子,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往門前走去,囁嚅:「好的… …,那麼請您替我帶路了」
B直直站定在門邊,「S小姐,我們人資部從來不會踏出這間房間,就送您到這了。」
「但是…這樣我怎麼知道要去哪呢?」突然一個不銹鋼杯砸向門邊,傳來C怒斥:「頂樓!頂樓也不知道嗎?看看你們招的是什麼白癡!」
「C先生,別生氣了。」A女士輕拍著C的背,並扶著C因丟擲而重心不穩的身軀,「S小姐,由於慣例我們只好錄取您,既然來應徵就該知道路怎麼走。」
S睜大眼睛看著一切,A女士的疾言令色像是基因突變,難道丟鋼杯是合理的事嗎?難道這不是需要道歉的嗎?S對眼前發生,感到噁心,所以現在到底是怎樣,難道她應該要知道麼走,還要對這間莫名其妙的公司心存感謝嗎。
「對,你應該。」
S嚇了一跳,轉頭看到B的臉離自己不過30釐米,並一臉笑嘻嘻:「S小姐,請。」B僵直的微笑彷彿從沒說過一句話,只是一個暫定不動、謙恭有禮的人形立牌,拒S於千里之外。 天地封閉,並只針對她一人。S一陣惡寒,不知懸在門邊的腳該往哪裡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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