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些提前到站下車的朋友們……

前天下午，老婆接到房東的來電，她說有東西要拿給我們。

我下樓後，等了約五分鐘，見到房東開車前來。她一下車，從後座抱了一大盒總統梨水果禮盒出來遞給我。

「那怎麼好意思，」我連忙上前接過沉甸甸的禮盒，看房東一臉疲態，實在過意不去，「妳該不會特地從高雄開車上來吧？」

房東嘆了一口氣，說：

「是啊，這兩天見到小鬼突然過世的新聞，覺得很多事情不趕快做的話，說不定就來不及了。」

我瞄了一眼後座，還有好幾盒總統梨，看來她是專程北上給親朋好友送禮來的。她的這種猶如聖誕老公公般的舉動，真的超暖心的。

她說的也對，我和老婆的年紀其實和小鬼相仿，但生命無常，當你以為死亡還在遙不可及的前方，會不會不知不覺就到你左右了呢？

這盒梨，讓我想起兩位提前到站下車，永遠離我們而去的五專同學－－

十多年前，剛考上研究所不久，當我還沉浸在即將進入國立大學的喜悅中時－－某天下午，我收到一則訊息：

「俊彥，你知道小可（化名）走了嗎？」

「蛤？」我還沒反應過來，「什麼？走去哪了？」

當我意識到他所說的「走」是什麼意思之後，我整個人像中了定身術一樣，傻傻盯著螢幕，內心的震驚難以言喻。

「怎麼會這樣？！」

原來，小可前一天晚上騎機車行經民權大橋，遭後方來車猛烈撞擊之後倒地身亡，肇事車主甚至沒有下車察看，直接駕車逃逸，小可至今死得不明不白。

回想起來，小可是典型的乖乖牌女生，以前唸書時，我跟她當然不是同一掛的，不算太熟。但我們這群男生每次分組，卻喜歡跟她同一組，因為做報告時，她總是無怨無悔地為我們處理擺爛不想做的部分。

唸五專期間，即便學校已經解除髮禁，小可還是留著一頭清湯掛麵頭，上課總是坐在第一排勤抄筆記，一副文靜寡言的好學生模樣。

上大學之後，有一次和他們那一掛同學出去吃飯，我一見到小可，整個驚呆了－－過去穿著保守、行事低調的好學生不見了，在我眼前的是一位打扮新潮、身穿熱褲展現美腿的正妹，而且還頗為健談。

大家都很好奇她這些年的轉變，她才透露，以前媽媽對她管教相當嚴格，導致她的個性壓抑。直到上了大學，逐漸掙脫媽媽的管控，終於活出了自我。

見小可神采飛揚的樣子，實在很為她開心。那次，她還帶男朋友出席，一個頂著小平頭的型男，正在服役。他們兩人已經穩定交往了一、兩年，並且打算在男生退伍後，開始討論婚嫁。

想不到，那次見面之後沒多久，我收到的不是她的喜訊，而是死訊……

又過了數年，同學們紛紛成家立業，彷彿在玩生小孩接力賽似的，一個一個升格當爸爸、媽媽，步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就在去年，我滑臉書看到一位女同學發布了一篇告別式的致詞，當時還以為是她家中有長輩離開。點進去看，她致詞的對象居然是另一位女同學小玲（化名）。我簡直不敢相信，還想說會不會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人？畢竟小玲幾年前才剛結婚，還生了一個女兒。

再仔細看下去，她所陳述的回憶，都是五專時期的往事，我赫然驚覺－－小玲真的離開了！

打聽了一下，得知小玲前年由於身體不適到醫院檢查，意外發現已罹患乳癌，且接近末期。即使積極治療，仍然不敵病魔，留下老公及三、四歲大的女兒，離開人世。

記得當年我們剛從國中升上專科，個個都還是一副矬樣時，小玲卻像是一群土包子當中的仙子，人長得漂亮、懂得穿著打扮，也擅長交際。不但如此，她的功課好，還有美術天分，報告、筆記、海報、布置、考試、交朋友……沒有一項難得倒她，頓時成為班上的焦點人物。

後來，聽說小玲嫁得不錯，老公溫柔體貼、女兒聰明伶俐－－本該是風風光光享受人生，向目標衝刺的年紀，依然還是提前下了車……

我和小可、小玲都不熟，然而，她們的離開，竟帶給我無比的震撼。應該是因為我還沒來到看見死亡終點的年紀，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陸續有兩位同學提前到站，讓我反應不過來吧。

這樣看來，死亡真的不像我們所想的那樣遙不可及呢！

不過，換個角度想，當我們在為提前下車的朋友哀悼時，會不會她們此時正站在站牌，等待那班前往更美好旅程的公車？接著，她們向我們揮揮手，並低頭私語：

「他們怎麼還不下車呀？真可憐……」

假如這樣想的話，我們在世的人會好受一點嗎？

今晚，想起這兩位五專同學，於是又翻箱倒櫃，找出塵封已久的畢業紀念冊。翻到我們班穿學士服合照的那一頁時，沒料到上面的道別詞竟是我寫的？！完完全全忘記這回事了。

這段文字，流露出強說愁的文青味，當年正準備展翅高飛之際，絕對無法體會自己在寫些什麼鬼。可是，今天再看，真的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