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術的前一晚,我突然很想念妳,但我們是在不同宇宙的星球,只能遠遠眺望。
這是一段每次回憶都止不住眼淚的人生過往。
我的高中同學,有個很女生的名字,但外表總是被錯認性別,但小君一點都不介意,因為那是她喜歡的自己的樣子。即便走進女廁,被同學異樣眼光,竊竊私語,她一點也不介意,依然每天將笑容堆滿整張皮膚黝黑的臉,依然每天下課抱著籃球直奔球場,也依然每天用力的將她的手臂掛在我的肩上,問我幹嘛老是臭著臉。
她的招牌,是嘴角向上的微笑,她身旁的氣溫,彷彿硬是比別人的高了幾度。 如果我是合歡山武嶺,她就是一片熱帶海洋。 高一同班的那一年,是我最快樂的一年,因為有她的溫暖,陪伴我的孤單。 剛升高一,對於陌生環境與課業競爭,我適應不良,每天通勤上下課要將近三個小時,精神不濟是常態,與同學的相處,找不到共通話題,也沒有特別感興趣的科目,只好在高二分組時,為了避免理科的難度轟炸,我選了第一類組。 小君:「我想當醫生。」
她看著遠方,學校在半山腰上,天氣好時,能看見群山環繞,天氣不好時,能看見山嵐瀰漫,那天陽光斜照在小君的臉上,但我只看見,她眼神散發出的自信光芒。
她察覺我的失落,勾著我的肩膀:「唉呀!我們學校才六個班!沒有很遠好嗎!」
我們笑著,伴隨上課鐘響。
高二高三,是我最學生時期最黑暗的兩年,分班後的日子,只剩灰色。
依然長時間通勤,每晚苦讀,不是在補習,就是在去補習班的路上,投入的時間與心力,卻沒有相對反應在成績單上,讓我備感壓力,找不到自己讀書的動力,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努力。
高二,退步的學業成績,依然無法融入同學圈的我,卻每次在幹部提名時,被無條件當選,彷彿我只能在幹部表格上存在。
有一天早自習,導師要我站在台上管制序,將搗亂秩序的同學座號登記在黑板上,被賦予正義行使權的我,依照老師的指示,寫了幾位吵雜女同學的座號,她們不服氣的嘀咕著,我靜靜的保持被賦予的正義感。
被登記的同學們被導師約談後,從辦公室走出來時,硬是撞了一下我的肩膀。
「愛管閒事!無聊!」
空氣的味道,是她們違反校規,燙髮的藥水味。
那幾年,流行寫網誌,我時常把自己的心情或生活趣事分享在網誌上,只有小君和幾個普通要好的同學知道我在寫網誌。
那天之後,我的網誌留言區,成了謾罵者的作文稿紙。
「很愛管的風紀股長,長那麼醜」
「妳該去重配眼鏡了,四眼田雞,到底看到誰講話了」
「廢物」
「為什麼不去死」
隔天一早,導師把我叫到辦公室,說有話跟我說,我以為這是事情的完結篇,
但我錯了。
老師說,她知道網誌的事情,也再次約談過她們,她們表示她們很抱歉,希望我能原諒她們。另外,因為她們成績名列前茅,很有可能考上台大法律,老師不想對她們記過,只能口頭告誡,也希望我不要再登記同學的座號在黑板上,引起爭端。
走出辦公室,我把自己掛在沒人的走廊欄杆上,看著山上的霧氣瀰漫,細細的雨絲緩緩飄下,我的眼淚也潸潸而下,止不住的淚水,像是從空氣中的濕氣中醞釀出來的。
上課鐘響了,時間像與我無關一樣,我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是讓情緒安靜的流。
這時,小君突然走到我的身旁,這次沒有對我笑,只是拍拍我,讓我一直哭。
後來其實我一直都沒感受到謾罵者的認錯,她們反而像是拿到成績優異的擋箭牌,持續的目中無人,口無遮攔。
高中畢業典禮當天,大家唱著驪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訴著有多麼不想分開,
一片依依不捨的氛圍中,我興奮的笑容顯得突兀。
對於能離開這個環境,我是真的很期待。
因為這裡只有灰色。
典禮散場後,人群慢慢的消散,小君和我站在人流的兩端,靜靜的看著對方。
分開前,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給了彼此一個擁抱。
轉身後,邁步向前。
遠遠的,我回頭瞥見了她,和我一樣,濕潤的眼眶。
老實說,小君如果沒有出現,以當時自己的心理狀態,我知道我可能真的會想不開。
後來我輾轉聽說,小君如願的成為一名醫生,真的替她開心,雖然我們的聯繫已隨時間的洪流,漸漸腐朽,但仍然謝謝她,以前在我最沒有勇氣,最需要人陪的時候,她願意靜靜地陪著我。
謝謝妳的溫暖,讓我即便一個人也不畏懼。
謝謝謾罵者,讓我知道,要讓別人打從心底尊重一個人,跟學歷一點關係都沒有。
謝謝班導師,畢業典禮頒獎時,即便我當了三年的重要幹部,一個獎都沒有給我,
讓我知道,要證明自己,不是透過體制,體制是人所構成,跟我的高中時光一樣,
都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