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Photo (C) RMN-Grand Palais / Agence Bulloz vers 1795
(中)Reynold Oscar Disteli/Cabinet d'arts graphiques des Musées d'art et d'histoire, Genève, don de Magy Bondanini
出生於日內瓦的盧梭 (Jean-Jacques Rousseau)是歐洲啟蒙時代思想的軸心人物,然而無論在家鄉或在異地,他常把自己弄成不受歡迎的異類。他雖是個百科達人,涉獵廣且能融會貫通,但構思獨特且想法前衛又敢說敢言,所以常受主流思想派的排擠又被當權政府視為眼中釘。為此,他一輩子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在筆戰辯論和居無定所的的求生路途上。 *****
散步 是一種既不花錢也不求人的消遣;對許多上了年紀的人而言,更是社交休閒健身的好活動。走路是人類最原始的移動方法,也是古代沒錢人的主要行動模式。對有錢有閒的人來說,鬆散的步行是生活雅興: 穿著美美的,外出踏踏青,看人並給人看;在美麗的公園步道上,露面社交或調情約會。
出生於三百多年前的盧梭,只是個沒錢沒地位的平民子弟,他靠著自己的雙腿翻山越嶺走訪他鄉,滿腔熱血去開創自己的未來。但盧梭十六歲離開日內瓦出走後,一輩子似沒曾好好安頓下來過,還常得捲鋪蓋過著跑路生活。但他並不因此而厭倦走路一事;逃亡時靠雙腿一溜,散心時也靠兩腿帶他走離人群惡言。 盧梭其實是個知識界紅人influenceur, 他的獨特言論很前衛也很能帶風向,只不過正巧與有權有錢有勢者相悖。盧梭雖擁有不少忠實讀者,但惡意毀謗他的學人也不少,而且招致保守政治宗教勢力對他不斷的壓迫制裁,比如他寫的《社會契約論》/《Du contrat social》 和《愛彌兒:論教育》/《Émile: ou De l'éducation》都在被政府燒,禁的同時也有大哲學家如康德(Kant)等人勤研其著作。 同樣的,在他逃亡路途上,不少人接濟過他,同時也有另一勢力到處圍堵他。這種情況迫使執著己見的盧梭過著顛頗不測的人生。 被知識同儕排擠的落寞,失意和鬱悶常盤繞盧梭心頭。唯一能紓解心情的方法,就是自我隔離: 一個人走到寧靜安詳的郊區或野外散心,尋思,透透氣。 那裏沒有喧鬧裝腔作勢的仕紳,只有純樸的鄉民和自然景色,採些野花看看樹林,一趟散步就能撫慰他的心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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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歲已高又體弱疲憊的盧梭,還一而再的被社會朋友嫌棄背叛時,他真意識到自己已無力再鬥。他決定放棄人群社交,迴避異己的眼光,眼不見為淨,乾脆把自己放逐到大自然裡。在這原生界裡,他才重新嚐到幸福的滋味: 一種像遊倦受屈的孩子,投回母親懷裡的安適感。他毅然放下世外一切紛擾,把握生命最後的一程,好好的善待自己;只想跟著自己的心,安寧的渡完餘生。 浮世若夢,唯我獨真。夢醒時,才察覺到,人終究是孤獨的,世間人情恩怨到頭來是的一場空如夢的虛像。只有自己的真心本性才是唯一能擁有,能掌控的的伴侶。一輩子的種種到頭來都可丟去,唯有保住自己的心才擁有真實的幸福,這樣的人生才值得過,盧梭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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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 Rêveries du Promeneur solitaire» ( 譯名: 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 / 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夢/一個獨步者的遐思) ,共十篇,十個散步記事。是盧梭人生最後兩年未完成的作品。與其說是作品,不如說是他寫給自己回味的小記;書的內容,顧名思義就是在描述自己逍遙遊於大自然裡的思緒: 時而雲遊在他一生中最快樂的光陰裡,時而閉目探索自己的內心世界或單純的渡時間。
傅抱石 «Rêveur »Photo (C) Paris Musées, musée Cernuschi, Dist. RMN-Grand Palais / image ville de Paris
Sigmund von Wagner, Jean-Jacques Rousseau sur le lac de Bienne. © Bibliothèque de l’Université de Bâle.
“...我自個兒一腳跳進小船,划到湖中,若風平浪靜,就躺在船上,仰頭望天,任船隨波漂浮,我也任意隨著無數的夢神遊,不去理會自己到底身在何處,這樣無目的任逍遙比我自己找到過的任何一個人生樂趣都更好上百倍!”〈漫步第五篇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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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十篇的行文,如清泉自然的流瀉,順暢輕柔像如歌的行板,不同於其過往的著作: 非論文辯答,非學術研究,也不是為自己討公道的作品,所以,文中看不到犀利的筆觸,或拐彎抹角的推理,是他和他自己的內心在親切對話。他這種回歸本真的遐思,不是看破紅塵的禪思,也非道家與天人合一的坐忘,更不到嚴謹的mindfulness(覺察冥想)的程度,或如李白"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般的仙氣;只是盧梭不刻意的享受大自然的方式。他所尋求的不過是自由自在無旁人的消遣;獨自在山野間閒蕩是他所愛,無哲理可論,只是感官知覺的心得。換句話說,是一件普通人都能做的普通事, 但出自盧梭這位哲人的筆桿,讀進其他學者眼裡就成了形上哲思。
這本私人隨筆在盧梭離世後還是被出版成書,而且備受推崇;對文學哲學的領域影響非常深遠,這應是出乎作者所料。此書集聚了盧梭非凡的文人筆觸,完美流露出他音樂家特性的節奏感,不經意的傳述他哲學家自問自答的思維。而他所描寫出的樸實又接地氣的怡然情趣,與當時社會浮誇氣氛相較,倍顯清新脫俗,牽動起隨後浪漫文學和哲學的潮流。 如其中兩個明顯的例子: 一百多年後的柏格森(Henri Bergson) 所論述的光陰綿延哲思和此作品有很直接的串聯。 從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的 «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譯: 追憶似水年華)中也可看出回朔光陰的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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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哲學家Epicure/伊比鳩魯認為每個人,不管甚麼年紀都應該存積美好的回憶,為什麼呢? 因為回憶美好的過去能幫助自己熬過身心的痛苦折磨,每個美好的時刻都是組成幸福的拼圖。 為何到今日,仍有人一直搬出盧梭來談政治哲學教育浪漫環保¬平等自由 ? 因為他的論述仍跟著時代在前進。很難想像他和我們有300多年的距離,尤其他的文字感仍那麼現代,我曾笑說盧梭和日內瓦時鐘一樣,與時俱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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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梭式散步: “Farinente”=閑逸,無所事事 如何閑逸度日? 忘我、溶入大自然、傾聽、觀察、遐想、拒人世紛爭於外。
Luigi Rossi ,«Rêves de jeunesse» /青春之夢,1894, MAH Musée d'art et d'histoire, Ville de Genève. Achat auprès de l'artiste avec l’aide de la Fondation Diday, 1895
今年疫情期間,從初春起,最受鼓勵的活動就是散步: 最好是能一個人漫步在大自然中。 目的是要群眾疏離聚會,外出慢步,放鬆心情,神經,肌肉,倘佯在山林,湖畔原野間。到夏季時,鬆綁了些,人們開始小聚餐,小歐陸旅遊。但入了秋,第二波又來勢洶洶,此時歐陸又陸續下隔離令了。日內瓦也將進入半封城狀態,預定維持一個月: 十一月; 碰巧秋色正濃,我們市民又被鼓勵散步透氣,無事不外,禁五人以上的聚會和室內運動;在這種情況下,盧梭式的隔離散步和宅在家閱讀寫作,似乎正和時宜。 宅,關在家時,讀這本書隨著盧梭走入山水世界,夢遊在一個幽靜無爭的蒼穹下,騰出時間探索自己的內心世界,或跟著這首靜水微波音樂(如下),獨步冥思在自己最喜歡的回憶裡; 那怕只是讀短短一段文,也能達到舒壓的作用。
現在我正在寫的也是自己美好的閱讀盧梭經驗。這篇小記也將會裝進我的幸福錦囊裡,存著備用。此時秋高氣爽,但我正被限制出門隔離中,等一出籠,一定好好走他一遭。此時此刻,就先隨著盧梭的腳步神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