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這就是饅頭!?榮格第一次拿到新鮮出爐的,不,剛出籠的蒸氣圓麵包,非常燙手,更驚訝於它的觸感。
「你捏捏看吧!」還沒等澳福開口,榮格早就左手交右手、右手交左手,輪流吹著手掌降溫,捏著這顆掌心大小、幼咪咪白拋拋的饅頭。「在我老家山東,發成這樣的饅頭根本沒人要買呢!」澳福滿臉笑意。
「說不定是你帶來好運…」澳福接著,「從巴黎搬到這裡來,幸好是普瓦蘭的前輩說他有個熟人在蘇黎士的麵包店要頂讓,問我要不要接手…」澳福不知怎的,對這位兩小時前還躺在店門口的男子,根本不曉得對方來歷,卻像是認識很久的樣子,自顧自講起來。
榮格全付精神只顧著吹著饅頭和手掌降溫,沒怎麼留意澳福的說話,也沒發現屋子裡白色蒸氣慢慢退去,「總算麵包店的顧客穩定下來,我才有機會排好休假,嘗試重現家鄉味…」三月初春的蘇黎士,清晨氣溫仍低,屋裡竟是澳福蒸了一籠饅頭而變得溫暖,「之前一直沒發起來的饅頭,今天總算成功了!」那些還留在清帝國的家人們,不知道現在狀況如何呢?那個什麼中華帝國還是中華民主共和國還是北洋政府的,啥麼東西…
手中饅頭沒那麼燙,榮格才察覺到澳福原本持續講話的聲音中斷,抬起頭望向澳福怎麼一回事,這個單眼皮黃種男子竟然低著頭,似乎在啜泣。
「沃夫?」榮格提高音量,「沃夫?」記得當時在Burghölzli診所時,院長布魯勒(Bleuler)醫師還提醒過他們這些新進醫師,對於很難工作的頑固型精神病患,如果和他們建立個別關係,偶而會遏止狀況惡化下去,甚至有助於緩解他們的症狀,而建立關係的第一步,就是叫喚病人的名字。只不過,黃種人的名字怎麼這麼難叫呢?「沃夫!」
澳福回過神來,抬起頭,「沒事,」袖子抹了一把眼眶,「你可是蘇黎士第一位嘗到饅頭的人呢!」澳福下垂的眼角擠了起來,嘴角也上揚著,「試試看吧!」
「…」
眼看著榮格呆呆盯著掌上的饅頭看而沒有任何動作,澳福一時會意不過來;待榮格望向澳福時,後者猛然拍了自己一記響頭,「對噢,你根本沒見過饅頭!」便不顧蒸籠裡還熱氣不斷上升,伸手拿起一顆饅頭,「喏,你看~」撕了一片,「像這樣~」還在榮格面前抖了幾下才放進自己嘴巴裡。嚼嚼~
「!!」榮格也跟著動手撕了一片下來,眼睛為之一亮。莫非是太陽之手製作出來?不對,太陽神Apollo這麼嚴謹要求、理性而有秩序,通常是硬梆梆的;酒神Dionysus這般放鬆自在,才製作得出來的柔軟。
「沒想到蒸氣圓麵包這麼柔軟好吃!」榮格閉著眼睛,細細的嚼了又嚼,緩緩吞下了第一條饅頭後,發出嘖嘖讚歎。「咕嚕~」才說完,榮格的肚子就傳出呼喚聲,「真是太好吃了!」
「好吃吧!」澳福聽到榮格發出滿足的讚歎後,露出開心的笑容,「吃慢點,饅頭還有很多,」望著他開懷大口咬著饅頭,不禁擔心榮格會噎到。塞了滿嘴饅頭的榮格,糊著聲音,「mmm…」
這活脫脫是中元節景象呀,澳福想著。幼年勞乃宣在學堂裡向他們講授儒學時,偶而會在大家昏昏欲睡時,聊到白蓮教或佛教等民間故事,取代戒尺以便讓大家集中精神,餓死鬼的故事令他印象深刻。榮格只在第一口慢慢品味,然後就像是餓死鬼投胎來的狼吞虎嚥,澳福不禁笑了起來,望著他,「吃慢點吧~」拿起榮格喝了一口的水杯,遞過去。
「穴穴泥…」榮格接過水杯,急忙忙的吞了一口,緩一口氣後,「謝謝你,」把剩下的水牛飲而盡。
「再來一顆吧,」澳福又從籠子裡取了顆饅頭遞過去,榮格毫不客氣的接過去,「你慢慢吃,我先忙,」繼續整理櫃子裡的饅頭,「我要蒸第二批饅頭;發過頭就不好了。」
「我可以在旁邊看你工作嗎?」榮格拿著咬到剩一半的饅頭,不知何時站到澳福身旁。
「呀!」入神於擺放饅頭、調整位置的澳福,被榮格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
「對不起。」
「大丈夫,」澳福手沒停下,「發酵櫃裡的饅頭要趕緊蒸熟;擺不完的饅頭會放進冰櫃裡當成老麵。」澳福將一大團沒擺進蒸籠的饅頭捏在一起,放進木桶、加蓋,擺進一旁及腰白色大櫃子:Linde Air。大櫃子前方有大大的英文字母。
「昨天晚上我還在書房看書,沒想到醒來就在你店門口了…」榮格蹭過來後,自己開口了。
「…」澳福沒遇過這情況,倒是之前聽過勞乃宣提過湘西趕屍來提振學生精神的奇怪故事,搭配他的神情及聲音,許多人被嚇醒不說,甚至還有一兩位年紀小的孩童當場躲到桌下,「我也是其中之一,」澳福心想。
「我住在庫斯納赫特(Küsnacht)的湖邊,不是從小生長在孤兒院,」榮格不管澳福頭上冒出的問號,自顧自說起來了。倒不是像之前在國際精神分析大會發表演說那般慷慨激昂,那太專業、也太過表演了;或許是饅頭柔軟溫熱的觸感,觸動了榮格某個內心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