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淺談莊子(二)：先知道自己蠢，你才能開始學習

莊子說，愚者不知道自己的淺薄，還沾沾自喜以為「天下之美盡在己」。

就像那個狂妄的河伯，直到他到了北海，被無盡大海震撼，才收斂了他的得意之色，嘆說：

「好危險啊，要不是看到大海，我的狂妄無知可真會貽笑大方了！」

同樣的故事，在漫威電影《奇異博士》裡，也出現過：

天才外科醫師史傳奇，醫術高超，但為人也倨傲無禮。

一帆風順的人生卻在一次車禍中手部神經嚴重毀損，再也不能執刀：一夕之間，他所有成就名譽化為烏有。

史傳奇散盡家財求醫，直到聽說尼泊爾有一位「古一大師」，可以治療神經損傷。

他用僅存財產買了一張單程機票，千辛萬苦終於得到與「古一」見面的機會，

(這段大約在電影24:30開始，大家可找來看看)

但史傳奇終究是史傳奇，一路上他的咄咄逼人又發作了：「古一？是真名嗎？」

進門見到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他立刻恭敬問好，卻不料古一是旁邊幫他倒茶的女子。

當古一喚他「史傳奇先生」時，他立刻糾正「Dr. 」，哈囉??請叫我博士/醫師。

進門30秒，史傳奇就不斷暴露了他的盲點：

大師一定是仙風道骨的樣貌嗎？為何不能是端茶送水的年輕女性呢？

「古一」是真名假名何足道哉？跟他所求又有何關係？

至於那聲「Dr.」的堅持，更是虛妄。他忘不了社會曾給予的榮耀，但古一只淡淡一句回了一句：

「再也不是了，否則，你為何要來找我？」

說的史傳奇啞口無言。

智商180的天才醫生，也擺脫不了「名」的限制。

名是什麼？名實之辨是名家最重要的依據，但對莊子來說，名只是事物最淺層的表象，

所謂「聖人無名」，莊子為何主張聖人要「去名」？

因為俗眾對於「名」抱有許多偏執和狹淺之見。

去名，是古一對他「知見障」的第一道當頭棒喝。

接著，史傳奇詢問古一如何治療受傷神經？

古一卻說，「我沒有治療，我只是讓他相信他好了。」

心靈治療？這也太玄了吧？史傳奇無法接受，只能不斷地引述各種醫療名詞，試圖用自己的醫療知識解釋古一所言。

古一笑著拿出一本書，展示裡面的「脈輪圖」、「針灸圖」、「人體放射圖」，

史傳奇一臉不耐──這些圖片都是他司空見慣的，對一個醫科博士來說這些圖不足為奇。

古一說：「這些圖是不同人畫的，他們每個人只能看穿身體的一部分，卻見樹不見林。」

這一句多有意思！人類窮盡科學之力，試圖檢測人體構造，卻沒有一張圖能徹底繪製人體每一條經絡血脈、骨肉肌理。

看著一張圖就以為看盡了人體奧妙，這不也是一種井蛙之見？

但古一話中深意史傳奇無法理解，這樣的解釋讓他崩潰了：

「我花了我所有的積蓄來到這裡，你卻跟我說光靠信仰便可以治療？」

古一說：「你只是個井底之蛙，這輩子你所見到的天空只有井口這麼大。

現在你突然發現天空其實廣闊無邊，你就直接拒絕相信這種可能性的存在嗎？」

不用多做解釋，這完全是莊子河伯與海若的翻版了。

但史傳奇仍拘限於自己固有的知識層面：

「不，我不相信你，是因為我拒絕相信童話。什麼脈輪、能量、信仰之力都是假的！靈魂之力都是不存在的！」

不等史傳奇說完，古一直接將史傳奇的靈魂打出肉體。

靈魂出竅的經驗讓他驚慌不已，急著想要用自己能理解的知識解釋是剛才的體驗：

「茶加了迷幻藥？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做？」

對於無法解釋的現象，我們是否也常少之又少的知識試圖解釋?

古一再次讓他靈肉分離，這次史傳奇看到的一連串超出現實空間的畫面：他的靈魂飛出地球、宇宙，在宇宙間見到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為何是蝴蝶？蝴蝶有何知名意象?)穿過蟲洞，甚至還可見到自己的手不斷增生分解(物質重組？)

而古一這段台詞相當精采：

「你以為你真的知道宇宙運行的規律嗎？

什麼才是真的？

在你的感覺範圍之外，還有多少你無法理解的謎團呢？

你所看到的宇宙只不過是無數個宇宙的一個，永無盡頭。

有的宇宙一片和諧，生機蓬勃；

另外一些則是邪惡橫行，餓莩遍地……

在這廣袤的宇宙中，你又算得上什麼呢？」

其實，又何必放眼宇宙？

光只是一個小小台灣，就有千萬眾生相；

有人豪宅名車，亦有人僅有公園紙箱蔽身；

有光明處，亦有黑暗絕望；

你所看到的世界，真的是整個世界的全貌嗎？

佛家有個詞彙叫「知見障」，指的是被自己原有學識蒙蔽，產生先入為主的觀念，

反而妨礙了追求道理和內心體驗的可能。

很有趣的一點是，有時越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

越可能深陷知見障而不自知，就像史傳奇一樣，總是試圖用自己的所知解釋一切。

這個現象，在台灣已是屢見不顯：

單一領域的教授，卻可以對任何學科侃侃而談，自詡專家；

名嘴上天下地無不知曉，口若懸河，說的如親眼所見；

外行指導內行，更慘的是外行還有權有勢，權勢就是答案。

自命不凡的人，是不可能學習的。

當接連兩次震撼體驗後，史傳奇終於拜倒，顫抖的說：「教我吧！」

當河伯認清自己的渺小時，海神說了：

「乃知爾丑，而將可與語大理矣。」

你知道自己的粗鄙了，

那麼，學習終於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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