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閱讀邱常婷的《新神》時,我就對這樣一位擁有旺盛天馬行空幻想力的作者感到佩服,亦是我對她始終如一的評價。她的想像與建立於既有世界觀加以修正的奇幻又有出入,閱讀她的作品,是跳脫邏輯,遁入邱氏寰宇的唯一途徑。再以武俠小說之緯去討論這本新作《哨譜》,我實在不夠格發表任何高見。終究,我對華文小說涉略程度僅如一般讀者程度,那些被冠以經典之作,我仍汲汲營營著汲取,必須認清一點的是,從我的觀點與個人閱讀喜好而論,《哨譜》對我來說,並不吸引人。
故事主要在說,流傳於江湖間的「哨譜」是一份可引領持有者進入「神仙鄉」這塊近似世外桃源的「地圖及武功秘笈」。而周轉於哨譜間的角色們的故事,不僅是《哨譜》本身的故事骨幹,也是「哨譜」存在於人世間,藉由其角色經歷拼湊而成的傳聞,經由說書者散播於民間,增添其虛幻玩味風采的可讀性所在。
經由順時年代性的安排,故事開章由說書者領出清領時期,鄰近台灣的彈丸島上有一被母親遺棄,皮膚赤紅的漂流嬰孩番紅花,在飄盪島嶼外圍,終與哨譜持有者夜宵相遇,拜其為師,成為新任哨譜繼任者。下一時間軸為成人番紅花與師傅夜宵訣別,必須尋找下一任繼承哨譜之徒。然而,他選擇的對象,卻也讓番紅花意識到繼承哨譜將帶來的危險性,使他受憐惜新徒弟安危,與體認哨譜本身危險性兩者間左右拉扯的為難,終致番紅花該名角色的終點。哨譜之所以成為「哨譜」的緣由,奇妙地,竟在將來的時間軸——同時也是身處彈丸島者解讀「台灣」以「時差之島」稱之——帶出其真相。而在這一章節也恰巧地配合日治時期時空背景,讓登場於其中的夜宵與其師父許茂生間的師徒情誼深厚,凸顯哨譜在江湖將終究帶來的腥風血雨不可小覷。終章在描繪哨譜時,又以拓寬哨譜本身是說書人說本重新定位哨譜功能。這裡拋出一個使人陷入思索的問題:到底「哨譜」存不存在?「哨譜」的定位是真能尋找到神仙鄉,習得輕功的秘笈,抑或者哨譜不過是由故事角色,以及閱讀《哨譜》這本書的讀者我們,不管以任何形式記錄下對哨譜的感想,即是在續寫「哨譜」本身的創作集?穿插於《哨譜》每一章節年代間的,即是「哨譜」本身的發展史。邱常婷的安排讓閱讀《哨譜》與存在《哨譜》中尋找「哨譜」的角色們,背負著一個擴充故事與接龍的共同職責中,而這正是我覺得《哨譜》非常值得玩味的特點所在。
呼應《新神》藉由物品寓意的挪用,投射於人生基於巧遇又或必然的經歷,讓題材發揮多出他人無法觸及的經驗程度,是邱常婷實為了不起,極具個人魅力的角色風格。我認為,能在連續兩部作品上將自己安放於明確的定位並不是件壞事,也就代表至少這種作者深刻地體認到他正在寫什麼,而他知道怎樣與世界溝通對他來說是最得宜的方式。然而,僅讀過邱這兩本作品的我,偏頗的感想總結認為《哨譜》過於暴走的想像,讓試圖按圖索驥歸因出「哨譜」真正定義是什麼的努力,到頭來仍毫無掌握。白話一點在於「看不懂」這件事,我很是在意——而且是近四百頁的篇幅,我唯一可以自圓其說的方式也只可呼應上面第三段最後提到的:不管是我們或故事角色,共同背負著一個擴充故事與接龍的共同職責。
武俠類與歷史類小說通常會被集中一別,事實上,台灣人執筆的歷史小說出版數又遠超出武俠小說,多數人對武俠作品認知,沒意外應始終牽制於金庸系列。光憑邱常婷在獲得補助肯定後,執意完成這樣一部以台為故事舞台,武俠味濃厚的嶄新突破,就值得誠摯的肯定與鼓勵。我無法專業地評判到底字眼操作與武俠元素拿捏是否得宜,但至少將踏入武俠世界的第一次獻給由「台灣/女性」這樣雙重邊緣性特徵的作家,更讓我相信,台灣文學不是終得受外版書打壓的一灘死水,只是需要更多被看見的機會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