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12|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你不想聽啊?

坐在距離教授不到一步的距離,他回頭看著我。我和他與病人成了一個尷尬的正三角形,他看著我;他也看著我。
這時的我才剛成為實習生不到幾個月,被分到過去認為很艱澀的心臟內科來實習。從課本上轉化知識到真正的人身上實在距離太遠,原本疾病裡條列式的內容被零散的放在病人身上,不按照比例和習慣的表現。套一句學長常說的話: 我們都是一覺起來成了實習生的。實習的日子大不分都是跟在主治醫師旁邊轉悠,他去哪,我們就去哪,像個小跟班似的;有些會與你熱烈的討論,有些則視你如空氣,毫不關心。門診、檢查、會議,變成了我們一天奔走的目標。
一次門診三個半小時,名單上長長一排掛到八十號。根據前人的傳聞,帶本書坐在後面別出聲,時間到了自然功德圓滿。我帶著一本心電圖必備和華盛頓手冊,照辦了。
大部分的門診時間都是這樣,病患一個一個進來,醫師先是像校對員一樣參考(我們稱之Ditto)上一次的來診內容和藥物;再犀利的一條一條的詢問病況(大多數的時間根本不可能什麼都問,要精準);最後像打字機一樣敲下診斷和藥物,預約掛號。過程大多不超過三分鐘,中間還要包括病患找健保卡、寒暄、回想上一次血糖/血壓值、想起家裡還有剩藥、考慮下一次預約的時間等等的蹉跎。然後,下一個進來,大聲嚷嚷怎麼這麼久。
教授也是一方之霸。病人絡繹不絕,對他滿是感恩之情。我坐在旁邊,試圖跟上節奏,翻找著一個又一個的心衰竭、抗心律不整藥物。但我始終沒有搞懂使用的時機和差異。但是大多時間他都沒有回過頭來,只是在病人出去和下一位進來的空檔間喃喃幾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我說。
再一個又一個的輪迴後,就到了一開始的情境。三雙眼睛(加上門診護理師)筆直地看著我,病人掀起衣服的手還停在胸膛前。一瞬間沒有攫取到暗示,硬是呆愣了幾秒,不知道下面的劇情是什麼。實習生大多時候就像是唯唯諾諾的宮女,深怕做錯或說錯任何一個動作。
「你不想聽啊?」教授說。我趕忙拿起聽診器,按照著課本上的印象在胸口比畫了個挺標準的姿勢。醫學院的教育告訴我們,至少要讓病人感到專業。雖然嚇出一身冷汗,同時也是第一次聽「真人」的心音。
「撲通、撲通、撲通……。」我聽著應該還算規律的心音,在四個點聽診上游走,試圖找出一些我熟悉的事物。
點了點頭,我放下聽診器,病人也將衣服歸位。又是一樣的叮囑和開藥流程,我仍然在旁邊思考方才的問題。課堂上撥放教科書內的音檔,是那麼清楚,第一、第二心音明顯可分,雜音的衰退也清晰;更甚者可以聽到瓣膜打開的聲音(opening snap);沒有敲打鍵盤的背景音、沒有病人的呼吸聲、沒有時間的壓力。
病人走出診間時,教授一樣沒有轉過頭,同樣喃喃自語。但這次我聽得清楚,他說:「剛那是ASD的病人,典型的會聽到第二心音分裂……。」我點點頭,表示瞭解。
他又接著說:「你有聽到嗎?」
一瞬間思緒萬千。我沒有回答,尷尬了笑了笑。
從那刻開始,忽然間教授的喃喃自語好像放大了不少,原來內容都是在告訴我們要注意些什麼。我想起其他人說過那些放飛自我、交差了事等言論,不經莞爾。從這次經驗開始,才明白教育的方式有很多種,有熱烈討論、有潛移默化;在學習的路上把握任何一個機會,才不會在日後跌倒。
至於什麼時候能真正發現心音的異常,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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