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令,堪稱漢代最神秘的官職之一。
在司馬遷的《史記》中,完全沒有提過這個職務。 是漢武帝之前都不曾建立這個職務嗎?
又或者是司馬遷故意不記? 畢竟,按班固的史料收集,最早可考的中書令,就是司馬遷本人。
同時,也是司馬遷受宮刑之後,在宮廷擔任的職缺。 「(司馬)遷既被刑之後,為中書令,尊寵任職。」 漢武帝對司馬遷並沒有什麼仇恨,他向來都是判刑歸判刑,任官歸任官。
而遭到閹割的「老」司馬遷,也仍舊十分得到漢武帝的寵信。 但司馬遷不太想幹活,他的老朋友:益州刺史任安就寫了一封信來勸他。 司馬遷的回信中,數次提及自己形體被殘,以及李陵之事。
這也是後世推測他對漢武帝很有怨恨的由來。 在漢書的百官公卿表中,提到中書為少府屬官。
「中書謁者、黃門、鉤盾、尚方、御府、永巷、內者、宦者七官令丞。」 怎麼看都是八官啊? 大概參考一下《後漢書》的考據先: 尚書令一人,千石。本注曰:承秦所置,武帝用宦者,更為中書謁者令。
黃門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省中諸宦者。丞、從丞各一人。
鉤盾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典諸近池苑囿遊觀之處。丞一人。
尚方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上手工作御刀劍諸好器物。丞、永安丞各一人。
御府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典官婢作中衣服及補浣之屬。丞、織室丞各一人。
永巷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典官婢侍使。丞一人。
內者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中布張諸衣物。左右丞各一人。(內者令在漢書裡面其實有時候是指「內謁者令」,應與此職不同)
宦者令其實也是有的,但東漢廢除,內容不詳了。 基本上班固那句話的意思應該是,這八個官跟七個「官令丞」。 中書令是沒有「官令丞」的。 後七官其實就是皇宮大小事務負責人,所以毫不意外的大多數為宦官。
東漢後來也把尚方令改為宦官,從武庫開始一步步的掌握軍權,也很正常。 旁支不要扯太多,簡單說,漢武帝時代的中書令,其實就是尚書令。
這是最普遍的認知。 但這時候尚書令還不像東漢,東漢的尚書令職責比較接近漢武帝之前的「御史大夫」。
西漢原本是丞相負責召開大議整理建言,御史大夫負責審理跟發佈。 而漢武帝之所以皇權高漲,就是因為他加設了中書,讓奏章必須經過皇宮的審核再加以執行。 御史大夫跟中書令(尚書令)的交會點,就是霍光。
在霍去病威震漠北之後,霍光的職務便是御史守尚書令。
(這是司馬遷寫的,不排除他故意不想寫「中書令」) 但其實霍家一度試圖逼宮,穩定自己的外戚地位。
所以漢武帝廢了霍光的御史職務,並且開始任命身體有殘缺的宦官,來擔當中書令。 正名一下,宦官本身不是一個職務的名稱,是指「宦者為官」。 漢武帝這個人對於「禁中」的概念還挺開放,侍中、給事中、光祿大夫……這些職務他的使用量相當大。
其實某方面我們可以看出,他是依靠這些「皇宮親信」得掌大權。 檯面上最重要的人物就是衛青了。 司馬遷擔當中書令這件事,不要說他自己不情不願,朝廷風氣面上,應該也是挺反感的。
雖然西漢當時還沒有品嘗到宦官亂政之苦,但劉邦從秦朝接過來的飯碗,就正是宦官打翻的。 讓一個宦官處理天下政事,怎麼樣也不太對頭。
後來霍光執政,就自領尚書事了。 到這邊都算簡單的。 但百官公卿表又記,「漢成帝初置尚書」。
偏偏第一個尚書令為張安世,任職時間為漢武帝死亡前。 好,假定尚書令跟中書令一樣,這邊混著寫沒關係。
但第二個「表上有名」的尚書令,五鹿充宗就跟中書令石顯同時存在了。 時為漢元帝初年。 很顯然,在昭宣之治的期間,拆出了這兩個職務。
因為前面經常混著寫,我們很難界定拆開的時間,跟拆分的內容。 我的判斷是這樣:政務仍由中書令審核處理,而尚書主要為發布宣讀政令。
石顯在位時,有「中書僕射」而無「尚書僕射」,所以這時的中書令,很可能還是負責著東漢以後的尚書令職務。 事實上,石顯的影響力也比五鹿充宗高。
且石顯是個宦官。 由於他不能再高升,後來便推薦五鹿充宗為少府,也就是他自己名義上的主管,一起為非作歹來著。 石顯威風了整個漢元帝時代,被漢成帝廢除。 成帝紀:「四年春,罷中書宦官,初置尚書員五人。」 石顯被廢過了四年,漢成帝才乾脆取消了中書宦官,改為尚書治事。
而張安世很可能是最後一個「非宦中書令」。 為什麼呢? 霍光當時把尚書(中書)事領過來,在不希望有人干涉,又要能保障小皇帝安全的情況下。
沿用司馬遷規則,當成漢武遺志的一部份,定下宦官擔當「傀儡中書令」,對他來說最是方便。 相對而言,另外拆出一個發布宣讀政令的尚書令,也可能就是霍光所為。
他自己不能也不想拋頭露面,但讓中書宦官負責發布,很快傀儡就不傀儡了。 必須說的是,這樣做並不是在斷絕皇宮跟政務的連結性。 漢昭帝仍能從侍中、給事中、光祿大夫這些人身上,了解整個政局與朝廷變化。
不然在上官桀告發霍光時,漢昭帝拿什麼西瓜來判斷要相信誰。 霍光只是不敢壞了漢武帝的規矩,又不願意信任宦官……這也是他一貫的人設:「固執又想找最佳解。」 非得先把中書令釐清的原因,就是因為漢元帝時代即將展開。
如果說,漢昭帝統治的一切行為,幾乎都跟霍光脫不了關係。
那麼,漢元帝統治的所有動作,就非得跟中書石顯連結在一起不可。 政務人事,從來不是大將軍的事情。
而是這個中書(尚書)令。 就像我們在看三國志一樣。
挑選好人才,適才適用根本不是曹操的本領…… 挑將領曹操還有三分本事,但真正鞏固著漢獻帝與曹操統治地區的優秀行政人才,幾乎全是尚書令荀彧搞出來的。 而政治的權力,移轉到中書(尚書)令這種職務的時候,其實也就表示西漢王朝,已經差不多忘記「內亂」是什麼樣的滋味。
在這樣的文化跟風氣底下,西漢終結者王莽將要登場了。 王莽為什麼能興起,又為什麼覆滅?
隨著中書令的登場,以及轉換為尚書令,都已經隱隱約約在告訴我們原因了。 政重於軍,看起來對於百姓的負擔降低,是國家經營較佳的原則。
但古時候的「軍警」其實是同一個體系。 掌握軍警的人,才能有效執行法律:不管是共識法律還是他自己的為所欲為。 一個國家如果放鬆了軍警體系,只依靠約定俗成的道德文化來推行政令,不要說什麼敵國虎視眈眈了。
自己國內的政令都不可能落實啊。 事實上,這不是中國演繹至西漢第一次發生這樣的故事。
秦始皇就做了降低國內軍力的動作。 而劉邦警戒著這件事。 有趣的是,東漢背負著這樣的記憶,逐步逐步提高國內軍力之後,又迎來了另一種滅亡模式。
同樣不是新玩法,是一個類似著春秋戰國壓死周王室的玩法而已。 治理國家就像走鋼索。
左傾的結果,是掉下去。
右傾的結果,還是掉下去。 只有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才能獲得三十條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