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8/17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想要好好活?先搞懂自己的人生路線圖!——陳育萱×臥斧對談

撰文:沈眠 攝影:陳夏民
《南方從來不下雪》作者陳育萱,與《FIX》作者臥斧,日前在讀字書店展開對談。兩人同樣是以作品介入社會議題的小說家,本日他們便來分享如何以作品揭露不公不義,希冀照亮社會暗角。

▉不明白人生的路線圖,是非常危險的
在媒體工作的臥斧,直言與陳育萱並不熟識,上一次碰面是在她出版《不測之人》時安排的專訪現場裡,「那是一本難以簡單定義與類型描述的書,因為是第一本書,也可以見得創作者挺想把許多東西塞入,包含當時她所有想像得到的技巧。」
到了新作品《南方從來不下雪》,臥斧則看見了另一個陳育萱,「不再炫耀也似地展現自己的小說技能,她變得截然不同了,能夠有效地運用文學技法去傳達故事或自身意念。相較於有閱讀難度的《不測之人》,這本小說集更能觸動我。」
而臥斧對〈歸位〉印象深刻,也是最喜歡的一篇,「我個人較為在意作者對主題的處理。故事的成立,只要有角色、情節和場景確實就可以了。不過,小說的主題不明確,這樣的故事就會很窄,沒有更多進入的路徑,有時候也會變得鬆散。」
他認為陳育萱在《南方從來不下雪》就很有意識地以清楚的核心主題去扣緊故事,使之完整。〈歸位〉的男女主角原本是師生關係,男主人翁是籃球校隊,後來當郵差,女主角則是從教師現場離職,變為人妻,卻因生不出小孩備受冷落,這樣的兩位人物在高雄氣爆事件的當晚相遇了,「無論是被迫遷移的原住民或遭遇欺騙的新住民,乃至性別不對等的女性,這篇小說的角色都在尋找人生的方向。而氣爆讓一切潛藏在日常底下的東西全都暴露,那些大家習以為常的地底管線原來是最危險的日常。」
「如果人不明白自己的人生路線圖,這件事是危險的。但危機也就是新的契機,我們都該重新了解人生究竟發生什麼事。唯有面對真實的現況,方能找到生命的核心與方向。」臥斧語重心長地分析〈歸位〉所帶來的悸動和領悟。
氣爆事件人就在高雄的陳育萱,體驗到強大震盪的威力,而更令她在意的是,這是一樁天災也如的人禍,「後來看了許多報導調查和深度專題,雖然我沒有實地接觸受難者,不過,當時我就在高雄這件事確實是關鍵點,我真切感受到城市與土地被蹂躪與撕裂的慘象。」以氣爆事件為背景的〈歸位〉,並非以小說針對政治與社會進行批判,陳育萱更想要進入高雄人所感知的恐怖境況,寫出真正的傷痛。
她也提到〈歸位〉最初的版本是〈今宵〉,起先是設定好久不見的情侶在高雄的愛河相遇,主要是以愛情為主、氣爆為引爆點的小說,「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夠,想要角色有深化的可能,於是開始多次修改。」
陳育萱對高雄持續展開更深入的認識,包含在高雄IKEA落腳的都市原住民第三代,以及新住民的第二代等面向,「他們都是居住在城市的邊緣者,很容易就被摒棄於主流聲音之外,而那些掙扎於氣爆的傷痛感受,似乎也十分容易被遺忘。我想要人物有更多的血肉,不只是他們的相遇一瞬間,而是將事後傷痛復健的過程,如離婚、難以生子、氣爆的各種痛苦等,清晰地展示。畢竟,那是多麼漫長的事。」她難掩神傷地講著寫作時與人物的同步感。
她語氣悲憐地道:「面向灰暗的現實,特別是被時代、命運推動到無可避免地損傷、毀壞的情勢裡,我總希冀著他們還有折返到想要回去的位置的機緣。這是身為作者想要贈與給角色們的小小福利。」

▉將現實的事件轉化到虛構的小說中,讓讀者自行產生思索
一臉嚴肅的臥斧,隨後談到關於以小說處理社會議題的認知,「我並不是為了直接討論不公不義而寫了《碎夢大道》、《FIX》等小說。我也不敢自稱社會運動者,不像我所知的某些朋友,心理素質真的超強大,敢於在前線衝撞。」
唯臥斧確實關懷這些事,而小說始終是他的專業,所以自然而然會將各種事件融入其中。以《FIX》為例,「這本書有七篇短篇小說,大致是類似的架構,有一個叫阿鬼的讀者,像找碴似的針對即將出版推理小說的作者或嘗試寫作的素人,提出他對那些作品的有效質疑,包含線索的疑點、兇手另有其人等,彷彿他比小說創作者更全觀,最後作者也被說服了,甚至願意重新修改。」
直至《FIX》的最後一篇,臥斧方才揭露阿鬼的身世,讓讀者知曉他究竟是誰。並且於後記又闡述了鄭性澤冤案與小說的干連。臥斧神情凝重:「關於鄭性澤事件,論文與報導不乏所見,譬如張娟芬的書籍《十三姨KTV殺人事件》就有十分詳盡的討論。」若做案情相關探討,臥斧並不認為自己能夠比張娟芬寫得更平易近人,但小說創作是他的優勢,透過小說化的方法,臥斧認為可以從別的面向吸引更多人注意類似的冤罪。
「出書以後要讓人願意去看,這是很現實的問題。而要讓更多人關心,就要想方設法,特別是那些完全沒有意願知曉這類事、像是活在另一種平行時空的人。但要如何抓住他們的注意力呢?對我來說,無非是用小說去騙取。」於是臥斧將鄭性澤案的眾多疑點,變為《FIX》裡的錯誤推理,讓阿鬼去跟作者說哪裡有差錯,讀者們也會跟著發現確實有問題。
而在《FIX》後記中,臥斧更直接點出小說中疑點,通通都是真實中發生的荒謬。他沉聲道:「這是最好的誘導。我試著傳達任何社會新聞都不要完全輕信,無論如何罪證確鑿。盡量保有個體思索力,方可避免類似的事情持續發生。」
陳育萱也提到〈南方從來不下雪〉這篇小說,亦著重於摸索什麼是虛構跟現實間的界線。如今非虛構或報導文學,都是真實的內容,但技法是非常小說感的,她認為小說也能夠處理更多的現實事件,但卻是以詩意的方法去體現,促使現實變成超現實,「而我們活著的當代,不也有許多事情像是屢次在突破臨界點、一再地打破我們所知的真實嗎?」
她強調,當世界太快速的時候,人們接受資訊的容忍度、彈性度必須增大。眼神閃亮的陳育萱說:「小說則是最適合黏著現實與虛構的方式。許多人會認為小說家是作品的神,但其實仍舊是有限度,不能為所欲為,必須跟著主題、角色與場景變移,這樣的小說方有生長性,也才能有多層次的感受。虛構和現實的分野,並不百分百明確。」
此外,《南方從來不下雪》的封面是又像太陽又像雪花球的圖畫,此一巧思源於同名短篇裡寫到老母親想念死於白色恐怖的丈夫,做了雪花球,而裡頭有個人正獨自承受下雪的衝擊,紅色的雪花球也就有了多重的隱喻,如血滴,如永不斷滅的希望,如死者與親屬的腥紅結界。陳育萱柔聲講著:「我相信,作家的責任是回應時代給人的考驗。而小說則必須是層層包裹的結構,賦予各種視作理所當然的事,再次檢視、反覆思慮的機會。」
南方從來不下雪 作者:陳育萱 出版:逗點文創結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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