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27|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臺文天文臺】劉承欣:初戀像可爾必思:龍瑛宗的蠹魚生活與文學夢

    愛書人如何走上文學路?且看龍瑛宗與文學相遇的故事。(藏品/龍瑛宗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愛書人如何走上文學路?且看龍瑛宗與文學相遇的故事。(藏品/龍瑛宗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愛書人的文學夢】
    龍瑛宗常被描述為內向寡言,談起文學他卻未必怯弱。愛書人如何走上文學路?且看龍瑛宗與文學相遇的故事。

    《初戀》萌生作家夢
    「有像初戀那樣令人懷念的東西嗎?據說初戀像可爾必思的味道。」
    1946年8月,任職於《中華日報》的龍瑛宗,以懷念又感傷的筆調和讀者談到他的初戀,以及作家夢的初萌。
    26歲以處女作〈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獲《改造》雜誌懸賞小說佳作,登上日本中央文壇,成為受矚目的文壇新星。走過戰爭期的壓抑掙扎,終戰後,龍瑛宗重新摸索著自己的生計,與臺灣文化、文學未來的出路。
    帶著徬徨的心緒,1946年3月龍瑛宗離開熟悉的臺北,前往古都臺南擔任《中華日報》日文版文藝欄主編,邀請吳濁流、葉石濤、王育德等文友執筆外,這段期間他也大量撰文發表對女性解放、文化現代化的看法。當中,懷著文明啟蒙期待開設的「名作巡禮」專欄,為讀者介紹了〈卡門〉、〈菊子夫人〉、〈復活〉、〈少年維特的煩惱〉、〈阿Q正傳〉、〈娜娜〉等西洋及中國文學名著。
    盛夏之末,談了許多作品以後,彷彿被久遠以前的時光召喚,35歲的龍瑛宗,和讀者談起14、15歲的自己與屠格涅夫的相遇。那時,少年龍瑛宗還是北埔公學校高等科的學生,日語學習漸有所成,幾年前透過公學校老師講授《萬葉集》,已開始認識文學。但不只是日本文學,也包括日譯本引介的世界文學作品。
    對世界充滿憧憬卻不擅言詞的孤獨少年,在新竹州偏僻鄉村的閣樓裡,熱切地翻開書頁,一次次展開幻想的心靈旅程,不知不覺中燃起對文學的愛戀。
    少年龍瑛宗因屠格涅夫筆下不如意的戀愛心醉時,是怎樣的神情呢?如今或許難以確知,然而,因為閱讀屠格涅夫的《初戀》、《父與子》、《處女地》等作,這位鄉村出生的少年開始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不同的期待。
    「年少的我不想成為大政治家或大企業家,只想當個作家,寫下我一生點點滴滴的淚與無數的歡樂,然後走向我的墓地。」
    對世界充滿憧憬卻不擅言詞的孤獨少年,在新竹州偏僻鄉村的閣樓裡,熱切地翻開書頁,燃起對文學的愛戀。(藏品/龍瑛宗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站著讀書的少年
    其後,少年龍瑛宗負笈北上,就讀臺灣商工學校。此時正值日本出版界的「圓本時代」,流行出版日本文學或世界文學全集,定價都是一本一圓。殖民地文青龍瑛宗受惠於此風潮,得以大量閱讀日本和西歐文學名著。
    還是窮學生的他,不總是有錢買書,但如一隻飢餓的蠹魚,渴求著知識。懷著文學夢,他有空就往榮町一帶的書店街跑。位於榮町與本町交會處、新高堂書店仿巴洛克式紅磚建築中,不時可見龍瑛宗站著讀書的身影。他發現如果小心閱讀、不把書弄髒的話,站在書店讀書是被允許的,從學生宿舍前往書店讀書,因此成為龍瑛宗學生時代樂此不疲的活動。
    「看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我的腳發痠不聽使喚,懷著悲傷的心情回到像窩的學生宿舍。夕陽靜靜地灑落,龐大的影子厭煩地跟著。凝視著龐大的影子,思索著我的將來要如何,充滿著悲觀的想法。」
    多年以後,他回憶起學生時代這段經歷,雖然成為作家的夢想已然實現,但對於未來將要如何,仍感徬徨憂鬱。「現實的重量」從處女作以來始終是惘惘的威脅,讓他的文字隱約流露無法揮灑自如的苦楚。
    這一年,他出版了名為《孤獨的蠹魚》的文學評論集,那是他的第一本書。然而,短篇小說集《蓮霧的庭園》卻沒那麼幸運,因為內容被認為不合戰時體制,幾經修改,仍舊未能順利出版。那束縛著他、讓人無法樂觀的現實,或許不言而喻。
    然而,站在書店讀書的日子並不如煙,雙腳的痠疼一日日勾引出內向少年潛藏的氣魄。收錄在他第一本書中的評論文字,論及果戈里、魯迅、巴爾札克、梶井基次郎、橫光利一等世界知名的作家,可見龍瑛宗閱讀的廣度。當中,〈兩種狂人日記〉比較同樣以《狂人日記》聞名的果戈里和魯迅,直言果戈里才能高於魯迅,但學識淺薄,魯迅才能略遜,但學識較高。言辭之間雄辯自信的態度,迥異於他平日給人內向寡言的印象。
    龍瑛宗的〈兩種狂人日記〉比較同樣以《狂人日記》聞名的果戈里和魯迅。(藏品/龍瑛宗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蠹魚曾經不孤獨
    龍瑛宗以「孤獨的蠹魚」為他的第一本書命名,彷彿也以此自喻。然而,蠹魚其實不總是孤獨的。戰後龍瑛宗到臺南後,與戰前在《文藝臺灣》相識的後輩葉石濤重逢,也藉此認識王育德等臺南在地的青年作家。
    那時,龍瑛宗的身邊是熱鬧的。葉石濤總帶著他的同伴,到龍瑛宗《中華日報》的宿舍裡聊生活、聊文學。
    「我幾乎每一個禮拜總要與他長談幾次,從紀德、梵谷一直扯到女人。」多年之後,葉石濤如此回憶戰後初期與龍瑛宗的交誼。
    龍瑛宗在臺南的日子,不只在方格子上熱烈燃燒,生活中也有同伴能夠暢聊文學。然而,正當龍瑛宗逐漸愛上古都的寧靜,感覺能夠在此地紮根,政府旋即宣布廢止報紙雜誌的日文版。失業的他又必須為了生活另謀出路。跨越語言的漫長考驗於焉展開。
    戰火正熾的1942年,龍瑛宗也曾談及屠格涅夫。那時他從故鄉返回臺北的住所,發現珍藏多年的《初戀》因豪雨漏水而濡濕。從《初戀》萌發的文學路,路途中似乎總是有雨。然而,龍瑛宗說:因為《初戀》破破爛爛了,才更感摯愛。即使重新學習一種語言令他困擾不已,不像可爾必思一樣甘甜好入口,但蠹魚龍瑛宗終究難以放棄,初戀般深刻的文學。

    ★作家小傳
    龍瑛宗(1911-1999)本名劉榮宗,新竹北埔人,客家裔。臺灣商工學校畢業,曾任職臺灣銀行臺北總行、南投分行、花蓮分行。辭職後曾任報社編輯,戰後轉任合作金庫辦事員。1937年以〈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獲選東京《改造》雜誌小說佳作獎,赴日本結識菊池寬、阿部知二等人,並加入「文藝首都」。1942年與張文環、西川滿、濱田隼雄被選為「第一回大東亞文學者大會」的四名代表。戰後因語言因素中斷創作,1980年以中文小說〈杜甫在長安〉復出。

    ★ 觀測員簡介
    劉承欣,臺師大臺灣語文學系博士生。曾參與《1947之後:二二八(非)日常備忘錄》、「拾藏:臺灣文學物語」等寫作計畫,並獲得後生文學獎、東華奇萊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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