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極短篇小說]

「請問您想刪除什麼回憶呢？」服務人員是個親切的女生。

「我前男友，所有跟他有關的。」

「好的，請問你們在一起多久？」

「四個月21天。」 「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22歲的時候，不對，嚴格說起來是國中，我們是國中同學，但畢業就沒聯絡，我是出社會工作的時候才又遇到他，然後才在一起。」 「嗯嗯了解，那麼應該只要刪除22歲之後的回憶就行了，這樣比較划算，因為我們是按回憶的長度和重要程度計費。」 「重要程度是指？」 「這麼解釋好了，就像480p跟4K，一樣的影片，但佔的儲存空間是不同的。假設是一天的回憶，日常的一天，跟結婚當天的一天，那回憶的重量跟細緻程度肯定是不同的，您能理解嗎？」 「可以，十分合理。」 「因此我們的收費會綜合這些去算，不必擔心，我們會找出所有要刪除的片段，您確認後我們會報價，您再決定要不要調整。」 「好」 「那您手幫我放到這個板子上，我們要開始讀取回憶了。」

我把上放到那塊金屬板子上，冰冰的。

「他叫什麼名字?」她問 「郭皓鈞，公司的人都叫他阿皓。」我已經很久沒說出這個名子。 「好，我們等一下喔，正在讀取。」

接著服務人員把螢幕轉向我，類似剪接軟體等畫面，中間是回憶的畫面，底下有時間軸。

「是他對吧！」

螢幕出現我第一次在公司看到他的畫面，他坐在主播台上，邊調整麥克風邊跟旁邊的球評聊天。

「對!」 「好，那我們現在會找出全部關於他的回憶，要全部刪掉嗎？」 「全部嗎…如果全部刪掉，我就會完全忘記這個人嗎，我是指如果我在路上遇到他的話，我就會把他當陌生人？」 「全刪的話，的確會這樣，因此可能造成生活上的一些不方便，你們現在還有聯絡或見面嗎？」 「沒有，那…我可以保留他是我同事的回憶嗎，就我們一起工作的一些回憶。」 「當然，很多人也會選擇這樣，那這邊是你們回憶的片段，已經照時間軸排好了，你看看，這需要花點時間，你要喝點什麼嗎？咖啡或茶？」 「茶好了，謝謝。」 「那您先看，我去拿。」

我看著我們剛認識的樣子，第一次講話，第一次一起加班，他安慰被主管罵的我，他幫我買午餐，我們下班一起去吃公司附近的壽司，我坐在場邊看他打球。

我想我開始有點捨不得，我真的要刪掉嗎？

「您的茶。」 「謝謝。」 「沒關係您慢慢看，要刪掉的選起來，點旁邊這個勾勾，它就會變成紅色吧，不刪的就不選，你慢慢看，我去外面，好了再按服務鈴。」 「好的謝謝。」

不得不說他們真的很體貼，交代完之後她就出去了，留下我自己看這些回憶。有些我跳著看，只看一小段，畢竟我大部分都還記得，有些很認真的整段看完，有些快轉。

兩個小時後，我終於看到我們要分手那邊，茶已經喝完了，我想快點結束這一切。我想應該快看完了，我按了服務鈴，過幾分鐘她就進來了。

「還好嗎？」她的語氣很溫柔。 「嗯，還好，我選的差不多了。」 「好，我幫你看一下。」

她坐到我旁邊，在螢幕上點來點去。

「那這邊是試算的價格，總共是13萬7千8百元。」 「13萬？」

我真的沒想到會這麼貴，之前我朋友來過，她只花了幾千塊刪掉她那個劈腿的渣男前男友。

「你剛剛是說13萬嗎？」 「是13萬7千8百元。」 「好…我我想一下，可是我朋友上次來才幾千塊欸...」 「就如同我前面跟您解釋的，這跟回憶的長度和複雜程度還有記憶的深度都有關，你要拔掉一個幼苗，跟拔掉一顆百年老樹，要花的力氣不同。」 「好…對…」 「您的手機響了。」

是我男朋友，應該說是未婚夫。

「喂，嗯我還沒弄完，沒關係你不用等我，我晚點再自己回去，好喔掰掰，愛你。」

好吧13萬換我一生的幸福，值得吧!

「可以分期嗎？」 「可以喔，12期零利率。」 「好吧…」 「請問，為什麼您想要刪掉這段回憶？13萬是筆不小的錢，基於我的職業道德和我個人好奇心，我該問一下，但如果您不想說也沒關係。」她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和一絲尷尬。

「因為…我真的沒辦法這樣下去，我已經跟他分手六七年了吧，我中間也交了其他男朋友，但就是…反正我沒有辦法再那麼愛一個人了，我男朋友前幾天跟我求婚了，我答應了，我希望我老公是我最愛的人，如果我做不到的話，我只能刪掉那個最愛的人。」 「辛苦你了，我想這樣對你也是好的，祝你們新婚愉快，你先生知道你來這邊嗎？」

「不知道，他也不太知道阿皓的事，我不太想說，畢竟，聽自己的另一半說她有多愛另一個人，這種事有點殘忍，我不想要這樣。」 「嗯嗯，好像真的是這樣，沒關係，這一切都快結束了，明天你一醒來，就會忘記你愛過這個人。」

「嗯。」

「這邊是同意書，請幫我簽名。」

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看到同意書上寫的那些字，我意識到我真的是要刪掉這一切了，太瘋狂了，我真的要刪掉嗎？

我要永遠忘記一個我最愛的人了嗎？

「抱歉，我只是有點…」我竟然哭了，媽呀真的超丟臉的。

她抽了幾張衛生紙給我。

「沒關係，很多人會這樣，回憶的重量總是遠超乎我們的想像，要捨棄會捨不得是正常的。您先冷靜一下，幫我先輸入基本資料好了」

我邊打字，腦中浮現好多我們相處的片段，還有分手後我還是很想他，還有每次愛上別人，最後都會因為覺得不夠愛他們而分手。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您之前有來過這邊嗎？」 「我有陪朋友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吧。」 「但我們這邊的資料顯示，您在前年的時候有來過，當時您是20歲，您刪掉了一些回憶，消費金額是3萬6千元，您有印象嗎？」 「怎麼可能，那時候我還是學生欸。」 「這是您的回憶嗎？」

她開始播放，畫面是我穿著高中制服，在一個籃球場，是阿皓，他走到籃球場邊，一個女生遞水給他。

「這是我的回憶？可是我沒印象啊，怎麼可能？」 「因為這是您刪掉的片段。」 「我刪掉了？那為什麼還在這邊？」 「我們會有暫存檔，因為怕有些客人之後反悔，發現某些失去的回憶很重要，需要拿回來，或是有些牽扯到法律的事，總之我們會保留檔案十年的時間。」 「怎麼可能…還有別的嗎？」

她又放了另一段，那是一個園遊會，我跟朋友一起去逛，我們停在一個炒泡麵的攤位前，阿皓站在攤位裡面，拿著鍋鏟在炒麵。

「還有嗎？」 「嗯…還有，但是照公司規定我是不能給您看的。」 「我會付錢!」

我看到螢幕上的時間軸，從我國中到大學，全部都有，我點選一個大學的，那是一個舞台，應該是大學生的表演，舞台還滿簡單的，看起來像熱音社成發，坐在後面打鼓的那個人是阿皓。另一段又是在球場，他們在打比賽，我坐在觀眾席，阿皓穿著白色的球衣。

一段又一段，天啊…

我點開最後一段，那是我跟朋友在聊天，我說我很希望我從來沒有認識他，我真的不想再追著他跑了，不想再暗戀他了，我想要忘記他，放下他，好好往前走。

「小姐您還好嗎？」 「還好。」

難怪…難怪一開始在公司遇到他的時候，他說之前高中跟大學時都有遇過我，但我都沒什麼印象，我還以為只是我沒特別注意他...

「那您打算買回這段記憶嗎？還是舊的跟新的一併刪除？」 「真的可以把一個人從心裡刪掉嗎？」 「我們只能刪除回憶，我不太確定您的意思是不是這樣?」 「我要想一下。」 「好的，當然，我再去幫您拿一杯茶!」

她走出去之後，我點開其他高中的片段，有一段是在書局。

我站在那邊看書看了很久，幾乎要看完那本書了，把書放回去之後，我才發現站在我旁邊的人是阿皓，我跟他打了招呼，簡單的講幾句話，最後我發現他手上拿的就是我剛剛看的那本書。

「還好嗎？」

她把茶放到我旁邊。

「還好。」

我喝了一口茶，還很燙。

「我不刪了，而且我要把之前刪掉的買回來。」 「您確定嗎？」

她露出同情的眼光。

「確定!」 「還原費是三萬六千元，保管費兩千，這邊同意書幫我簽名，明天您醒來的時候，回憶就會全部歸位。」

我點點頭，在同意書上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