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15|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劇評|即使有雨,也願意陪妳一起淋 ─《俗女養成記2》

被時間追著跑,掉了自己都沒發現
稚幼的我們,殷殷期盼著快快長大,步入社會以後,卻又希望倒轉時光,好讓蹣跚的步伐,能夠再次輕靈,藉以催動早已疲靡的引擎。回望童年,塞滿腦子的,往往都是各種的「想」──想要交男女朋友、實現夢想、踏足世界;然光陰似箭,只要是人,就得臣服於歲月的消蝕,至此,腦海盤旋的念頭,則從原本的「想」開始變成各樣的「不想」──不想被皺紋爬滿全身、不想動彈不得,也不想處處被人擔心。
也因此,好像少了青春,人就得活得拮据、緊縮,沒有本錢去揮霍、築夢,面對所謂人生勝利組,甚至還得退讓出舞台,說服自己活成一片綠葉,以襯托成功磨亮自己的豔麗紅花。或許,就部分人而言,再怎麼虔誠膜拜社會訂製的遊戲規則,翻紅都是種遙不可及的奢望,甚者,循規蹈矩這件事,變成鏤刻於心的自我跛足;誰叫我們總讓自己失望,變不成自己的想像,就得承受情緒的晃蕩,抑或關於生活的迷惘。
來到《俗女養成記2》,除了一貫的詼諧幽默,角色故事開始點出成長的鼻酸,卻不忘開出一帖帖的藥單──提醒我們,特別是找不到棲身之處的人們,無論年輕衰老,只要還能、還願挪步,即使有快有慢,都還來得及出走、掙脫;只要墊起腳尖,就有機會舞出一曲華爾滋,摟著自己、愛人都行,盡興搖曳,自此游出失意。
我想,不只童年的傷需要一生來舔舐,活得不夠如意的缺憾,也同反覆結痂的疤痕,值得人們煞停腳步,細細照護,好跟埋藏其中的自我厭惡與憤怒,都有和解,屆時,擁抱自我的勇氣,終能得到存在的應許。畢竟,無論是想吃奶油蛋糕、對於浪漫關係的憧憬,或是擁有一段不用被嫌棄的婚姻,都是人人本該值得的日常姿態。
本文涉及劇情討論
回到故事,除了活得勇敢,作品也巧妙擺入不同的議題,雖然聚焦女性意識來敘事,其迴響卻不僅止於女性,只要曾經感到跌宕、徬徨,就能從中得到共感與共鳴,在這之中,特別是親子關係,過度黏稠與控制這一點,無論男女,往往皆有相似的經歷。
過去,人們常說父母會把未能實現的夢景,累加在孩子的肩上,然而,父母不自覺託付出去的,可不只藍圖,還有一路走來的坑坑洞洞。
好比說,不讀書就得做女工的叨唸,對母親而言,是耳提面命的教訓與關心,對於孩子則同緊箍咒一般──若不繃緊神經,努力加把勁,就會淪落狼狽的警告,變成日夜折騰人的吆喝,整顆心鬧哄哄的,使人漸漸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久而久之,好上加好的盼許,壓垮孩子的腰桿與脖子,抱膝蜷曲,個個活成「不見弱點」的武裝之姿。
另外,生在華人文化,尤其是身為女人的酸苦鹹辣,一代傳一代,劇中的阿嬤與阿母一搭一唱,細數一生流過的血、挺過的痛,還有吞下的委屈,嚇得小嘉玲從此對自己的性別有了陰影,還進一步產生下意識的否定。
這一份否定,不知不覺演變成自厭及自卑,導致她時常懷疑自己,就算幸福來到門前招手,依然無法確信自己值得被愛,內心卻又住了一個嚮往浪漫的小女孩,大聲哭鬧著好想被愛;就此拉拉扯扯,看在他人眼裏,嘉玲反覆無常、不夠坦率,不懂求助,也不懂如何依賴,想要愛卻總不敢走太深,要怎麼給出,又要怎麼收取,關於感情、關於愛,就算活到四十歲仍舊不清不楚,但就像嘉玲自己所說的,她要一個家,而這個家要有她,還有蔡永森。
當然,嘉玲的創傷,不會只緣由於阿嬤與阿母,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無論是誰都在哀嘆女人的憂愁、寂寞與限制;我爸爸是警察,戳眼睛、踢下面,聽起來像荒謬笑話的繞口令,卻是母親盡其所能給出的保命咒,多麼令人心疼,不管是小嘉玲或母親,都得依附著虛構的父親,才能暫時驅趕,其他男人造成的夜路恐懼與不安。
到頭來,我們才發現,縱然推開了恐懼與不安,女人依舊推不開滿溢日常的無力。
為此,與其說阿嬤阿母造成了創傷,不如說無助的她們,僅存所剩的力氣,只夠傳遞創傷,看似單薄、拙劣的替代方案,總比親身體會痛苦來得好;只可惜,堆滿警語的日常,反向變成另一種地獄、監牢,好比一種替代性創傷,就算避免了要命的傷害,卻誰也拯救不了,甚者,讓人越走越荒蕪,凋萎成陌生的傀儡玩偶。
我想,某種程度,樣貌萬千的惡意、鄙視與警示,都讓女人的靈魂,跌得滿身瘀青,紫一塊青一塊,縱使肉眼上看不見,長期被自己冷漠的真實自我,卻都記得,就像是擺放在心底,最深也最沉的石頭,不用激起漣漪,就能踉蹌人的腳步。
我們是自己的惡魔,將自己逐出了天堂──歌德
所幸,世代更迭,社會開始懂得如何包容與溫柔,雖然不容易,但就讓創傷一起停留在這裏,而這也是《俗女養成記2》希望觀眾體會、力行的改變,即使還是會害怕,但不要忘了抱抱自己,說聲辛苦了,換到孩子身上更是,就好像阿母擁抱小嘉玲的那一晚,受傷的人,需要的只不過陪伴,一種就算有雨,也願意陪你一起淋的溫暖。
劇末,磕磕絆絆了四十年,嘉玲終於開始起步,學習去愛自己,學習在愛裡闊步,或許分分合合,但許多道理與事情,就是在一擺一盪之間,才有了圓滑的曲線,才有了堅定的篤信;情感是如此,跟自己的相處更是如此,繞繞轉轉,曲折蜿蜒又何妨,要是少了這些迷路,我們怎麼會知道,要割棄什麼,又要抓緊什麼。
靠近自己,不過四個字,卻得要用一生來走
就像育萱學會了哭,學會不再用第三人稱代表自己,七次的「我哭了」,就是七次對於自我的叩問、靠攏,本被埋藏、丟失,甚至拋棄的本我,再次尋回,阻塞的淚腺,則終於獲得了洩洪的允許。我想,靠近自己,表面看來不過簡單四個字,卻躲藏了一整座宇宙,就許多人而言,自己,反倒是這輩子距離最為遙遠的存在,畢竟,我們都習慣活得靈肉分離,才會需要堆積小確幸,好縫補生活的各種裂隙。
然而,所謂為了「找到自己」的出走,不見得要拋下過去,就像番茄炒蛋,酸也好,鹹也罷,阿嬤追求的僅是能夠稍有任性的喘息,而阿嬤的故事,也非誇張過後的戲劇表現,更是華人世界越來越普遍的現象,特別好發於孩子離巢之後的婚姻關係。
為此,拉回現實,看似離經叛道的反常,正是自我實現的重要環節,這一塊拼圖,不只值得人們關注、思考,還能視為多年以來,整個社會,緩慢進步之下的小小成果。當然,若有一天,我們可以早早開始實踐自我,想必更加令人欣慰,至少,我們不用再把自己的順位總是擺在最後面,除了考慮社會、家人與孩子,也多多考慮自己,這不應該是遠在天邊的奢侈幸福,而是可以落地生根的願景藍圖。
若此,即使身處水泥叢林,即使雨下得再大,都能等到雨停

結語
正如導演嚴藝文所言,《俗女2》拉出高度,翻越名為第一季的高牆,更加幽默,也更加深刻、流暢,許多情節發展,都能精準戳中痛點,一會笑一會哭,觀眾就在鼻酸與肚痛之間往返;整齊劃一的高水準演出,則營造出無可自拔的沈浸感,讓人一口接一口,刷嘴嗑完十帖還不過癮,無論你是幾年級生,相信都能從中找到熟悉的影子,甚至容身之處。若說《天橋上的魔術師》透過消失強調存在的重要性,《俗女》就是透過各種樣貌的存在,反過來提醒人重拾消失的自我,藉以學會為自己勇敢與驕傲。
全文圖片來源-CATCHPLAY
因應筆者受訓背景為社工與諮商心理研究所,撰寫上會以心理、社會、人文與哲學的觀點來延伸討論,若有興趣歡迎追蹤解影,解癮-影劇相談室或下方社群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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