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8|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回乡记(二)|苍蝇饭

可能是因为认床,在汉中的晚上睡得不好,一夜辗转。老爹也睡得不好,半夜几次听见他的动静,问他怎么回事,他说翻不过来身。酒店的床比他平日睡的要软,枕头也要高,翻身会陷在里面。
被七天骗了,说是朝内的房子不会吵,其实不过是和大路成直角,半夜还是不时有尖锐的刹车声。
既然都睡不好,索性六点就爬起来。给老爷子洗漱完毕,去看老妈和二姐,还躺着。我自己下楼找食吃。酒店旁边有家小店,有热米皮。昨晚正吃擀面皮,小N发消息问我到哪了,我拍了碗给他看:正在汉中吃你最喜欢的擀面皮。小N是广西人,从小没怎么吃过面食,长大了也没建立起感情。平日里只要有得选,绝对不选面。我记得他唯一念念不忘逢人就安利的,便是汉中的擀面皮。然而我记错了,他吃的是热米皮,念念不忘的,仍然是米食。
热米皮的拌法,和擀面皮差不多,只是口感差很远,不像面皮劲道,米皮软糯,有些肠粉的口感。做为从小被教导评价面条好坏的重要标准之一是看是否有嚼劲的北方孩纸,对这种食品的欣赏无能和小N对筋道面条的欣赏无能异曲同工。
吃完给他们打包上来。我虽然不大喜欢,毕竟是汉中特产嘛。可能也只能在这种南北过渡地带,既能吃到面皮,又能吃到米皮。不过正如刘斯 所说,擀面皮其实是宝鸡特产。和汉中相比,宝鸡是真正的北方了。小时候,这个地名之于我,是模糊而亲切的。我三叔一家在那里,父母年轻时还去过,我早年在老照片里见过我爹妈在宝鸡骑旋转木马。那是他们年轻时唯一的结伴旅行,哈,无法想像的往日时光。今年五一假期,带父母新津玩,在某个游乐场,在三姐的张罗下,八十多岁的我妈又骑了次。不知道她当时,是否是在召唤年轻时的记忆。
还在另一家打包了小笼包和豆腐脑,他们没有打包盒,用塑料袋装豆腐脑,送到嘴里费了一番功夫。好在酒店有纸杯,后来倒进纸杯囫囵吞脑完事。说味道还不错。
我担心路上打瞌睡,跟二姐说做好随时替补开车的准备。她本来车技很好,换了自动挡三年,手动挡技能退化,有些胆怯。不过一路聊天,倒也没出现想像中瞌睡得人事不省的场景。
两年前回家,还要走二百多公里的省道。如今,高速路继续延伸,到了离家十公里的地方,惹得我姐不断歌颂党的伟大。等到一坐跨沟的特大桥完工之后,就直接到了我家门口。黄土高原,冲沟遍布。那架不到一百米的沟,是从我家出行的必经之地,但却几乎成为小时候的天堑。冬天每逢下雪,盘山路上就事故不断。经常寒假回家,坐大巴到了那里,车子在冰雪路上打滑,不得以全车人下来走路上沟,冬天班车动不动停运更是日常。
在接近罗川沟的时候,我还给他们说,这次终于不用翻沟了。虽然大夏天翻沟没什么压力,但人生头次不用面对怪兽的心情,还是让我有些小小激动。只是,高速路在沟口摆上了路障,前方的特大桥凌空飞架,还不能通行。
我爹整天焉头耷脑,前晚睡眠不足对他造成的影响,比我要大些。我姐和我妈睡眠都好,尤其我妈,据说从晚上六点,一直睡到早上六点。这是她难得的不用纠缠在老爷子吃喝拉撒中的日子,可以放飞自我,想睡就睡。
离家还有一百公里,我姐要求练车,光天化日,停车区和高速路都没什么车,正好的机会。她果然没什么问题,克服了一开始的紧张怕熄火的情绪,就完全轻车熟路了。
下午三点,终于结束长途跋涉,整日行程450公里,到达表姐家。见面自然免不了一翻唏嘘。我表姐也是苦命人,青年丧夫,独自拉扯大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很相当辛苦。五十多岁改嫁一七十多的退休干部,人很好,每每和表姐一起来探望我父母,对和他岁数相当的父母口称姨父姨母,真心以待。都说表姐从此拨云见日,谁料没几年,老头撒手人寰。又几个月,表姐的儿子得了肺癌,临死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儿媳力不从心,只好留下最小的孩子让表姐带。直到去年孩子读小学,才接了去,偌大的院落里,又只剩下表姐一人。
多年后再见,表姐让我想起祥林嫂。苍老,迟钝,畏畏缩缩。我们提前两个小时打电话,通知到达时间,满心期待一下车就能吃到她允诺的饸烙面。结果我们晚点半个小时到达,她才准备和面。又嗫嚅着一再抱歉说怕弄早了成剩饭,一等又忘了时间。当然不能怪她,只能给他宽心说路上一直吃零食,都不怎么饿。七月伏天,苍蝇成群,厨房里四处乱撞。我和二姐想要帮忙,她不让,我们也确实不知如何下手。
等饭的时间,躺沙发上试图补下觉,也被苍蝇搅扰得不得安宁。我和躺炕上的老爹,不断朝脸上头上挥手,仿佛童年横卧墙根,一边扇动耳朵,一边用尾巴赶牛虻的老黄牛。
苍蝇令人皱眉头,但饸烙面永远是家乡的好。就算不吃臊子,用炒的碎韭菜,盐,辣椒和醋干拌,也是人间美味。我开始还赶赶苍蝇,后来索性不管了。人独乐乐,不若和苍蝇众乐乐。二姐从进门就给我咬耳朵,说到处都是苍蝇。我说那你吃不吃,她说吃。后来我偷问苍蝇饭如何?好吃,吃得人胀死了,她做势拍拍肚子说。
我有一年去大梁山深处出差,午饭在一个小学食堂解决,也是这样闷热的午后,也是这样蚊蝇齐飞,除此之外,还有一群睁着惶惑眼睛的山里孩子,显然不常见到外人。同事见卫生状况堪忧,坐势假吃,我吃得很香。校长专门开小灶给炒的回锅肉,山里的猪,和城里的天上地下。但那顿饭吃完,那些小眼睛在我脑海萦绕了许久,不知道他们当中,有多少人后来有机会走出那座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傍晚来了一场暴雨,碧空如洗。太阳下山前,在西边映出红霞。晚上,气温一下子从白天的三十多度降到二十来度,穿着短袖在县城的街上走,得不时心疼地抱抱胖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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