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太陽的真名、泉水、尚未出世的孩子,全都是一個源遠流長的單字裡的音節,藉著閃爍的星光,十分緩慢地講出來。沒有其他力量,也沒有其他名字。」
—娥蘇拉·勒瑰恩《地海巫師》(A Wizard of Earthsea,1968)
《地海巫師》並非一部情節十分強大、讀起來緊張刺激的奇幻小說;事實上,本書在前半段甚至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故事主線,就只是平實地敘述年輕的巫師學徒格得 (Ged),小時候如何受到法術啟蒙,後來在巫師學院 又如何地學習神速。
然而,即便只是講述小格得 的成長、描述地海 的自然與人文景觀,或介紹這些格得身邊的巫師,作者娥蘇拉·勒瑰恩 (Ursula K. Le Guin)的文字,都有股龐大的魅力,吸引讀者繼續深入這個世界 。
理解萬物
其中,最吸引人的,莫過於小格得 接受師父歐吉安 (Ogion)培訓的過程。
由於格得 曾和農村女巫 學了一點初階法術,且嘗到了些甜頭,所以變得有點恃才傲物、開始急功近利 ,想要學會更多法術,並渴望掌握更多力量 。
不過歐吉安 ——弓忒島 上德高望重的老巫師,在收格得 為徒之後,並沒有如預期那樣教他厲害的法術;反而是帶著格得 跋山涉水、餐風露宿,體驗森林和雨水 。
當年輕氣盛的格得 終於按奈不住,問師父到底什麼時後才開始學魔法時,歐吉安 只是很有智慧地說,學習成為法師的旅程早就已經開始了 ,然後向格得 解釋道:
「等你從四葉草的外形、氣味、種子,認識四葉草的根、葉、花在四季的狀態之後,你就會曉得它的『真名』,明白它存在的本質了,這比知道它的用途還重要。你說說看,你的用途是什麼?我的用途又是什麼?到底是弓忒山有用,還是開闊海有用?……要聆聽,必先靜默。」
娥蘇拉·勒瑰恩 以一種很富詩意 的方式,帶讀者理解「地海世界」 裡關於「巫師」的設定 及哲學觀 :
一方面,讓讀者知道,巫師是靠「真名」 來操控事物的(這概念感覺和夢枕貘 的《陰陽師》有些異曲同工?),因此巫師必須學習太古語言 、熟捻各種事物的真名 。
另一方面,作者也點出,身為「巫師」 ,所追求的並非是「力量」 、不應該為了自己的私慾而任意使用法術去改變事物;
巫師該做的,應該是去「理解」 ,理解事物的「本質」 ,並藉此知識來幫助他人。
巫師不該「違背自然」、「改寫自然」 ,而是幫助其他人在這「自然」中生存下去 。
所以在地海 的社會中,所有普通人(尤其是那種純樸的村民)都對巫師 有著一定的敬重;相對的,巫師 也往往也很懂自己的本份,不慕榮利地守護著大家,與大家和睦地相處著 。
一名「巫師」 ,不僅要維繫宇宙萬物的平衡 ,同時也維繫著人與人之間的融洽與善良 (至少在理想狀況下是這樣)。
某種程度上,正是娥蘇拉·勒瑰恩 筆下,這種溫柔、和諧、成熟的氛圍 ,以及其字裡行間所透露出的,宏觀 且 包容 (非二元對立)地看待宇宙的眼光 、那略帶「道家」色彩 的處世態度,才會使得《地海巫師》讀來如此地讓人舒心、平靜 吧?
(是說,娥蘇拉·勒瑰恩 還真的曾花了幾十年的時間翻譯老子 的《道德經》呢~)
面對黑影
至於本書後半段的劇情,格得 不小心召喚出「黑影」 後,從原本的恐懼、逃避,到勇於承擔自己犯的錯,再到最後他轉身面對,開始反過來追尋陰影,這段冒險,不僅是格得 成長的歷程,其實也是呼應了前述,「巫師要去理解本質」 的主題。
從象徵的角度來看,格得 在對抗的「黑影」 ,可以將之裡解為內心的黑暗面 。
黑影 的出現,是由於格得 的一時驕矜,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氣與虛榮心,同時面對自己無法掌控的「力量」也沒有謙卑以待,於是才引發了自己無法收拾的意外;
意外發生後,即便格得 收斂了鋒芒,但到蟠多島 上擔任巫師,並再一次地試圖以「光明」來擊退黑暗 ,卻仍然失敗;
(有人說在這邊,救回格得的小寵物歐塔克 ,是象徵著「生存本能」 )
接下來,不管是遠古石板 試圖誘惑他「以黑暗對抗黑暗」 ,或是用肉體之力 來逃離,格得 都知道這些無法真正抵抗黑暗的侵襲;唯有直面自己的黑暗面 ,它才無法從自己身上獲取力量;
然而,直面黑暗還不夠。
格得 航向了無人探索過(象徵著「無意識」 )的開闊海 ,來到了世界盡頭,以自己的真名呼喚黑影,並擁抱黑影 。
原來,那看似可怕的、未知的「黑影」 ,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唯有擁抱它,接納自己內心的黑暗,才算是真正地認識了完整的自己 。
黑影的名字即是自己的名字,格得 知悉了陰影的真名 ,同時也就代表他瞭解了自己的本質 。
而理解自我 ,不正是一個巫師,要去理解萬物前,該有的第一步嗎?
觀後感
一個青少年的成長故事,能以這麼深刻 ,同時又這麼有創意 的方式畫下句點,豈不精彩?
又,作為一個龐大的奇幻系列 的開山之作 ,作者就以如此優美、輕巧的文字 ,以及蘊藏了豐富思想的旅程 ,來引領觀眾認識這個世界觀,你要怎麼不被娥蘇拉·勒瑰恩 的「地海」 給折服呢?
p.s.
2006由宮崎吾朗 編導、吉卜力 出品的日本動畫【地海戰記】,其劇情故事乃是結合了「地海系列」 的《地海巫師》、《地海彼岸》(The Farthest Shore,1972)與《地海孤雛》(Tehanu,1990)三作而來。
(你就可以想像為什麼那部片會難看到,連娥蘇拉 奶奶都親自跳出來批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