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 (14) 共歷生死 小說

邱浩把車停在前院。他已經把Camry退還租車公司。今天開的是外公送他的特斯拉。

「這房子是父親升任總經理後，出資改建的。祖父五年前過世。小姑跟我說，祖父走後，爸爸每個月都會回來住幾天。祖父有兩個小孩，小姑是爸爸的妹妹，嫁在台北，但懼憚邱家財大氣粗，極少往來。」

怪不得房子一點都不像空屋。走進屋內，客廳裝潢樸實，平價家具，雖然寬敞，絲毫沒有豪門的氣派。

邱浩爸爸的臥房在二樓，一張加大床，一個大辦公桌，一張舒適休閒椅，像極飯店的配置。稍有不同的，是75吋的大電視和牆上掛的原版似曾相識的電影海報。我心中響起拉赫曼尼諾夫作品改編的電影主題曲 Somewhere in Time，這是80年代的老電影，穿越的愛情故事，珍西摩爾和演超人的克里斯多夫李維主演。我在電視播放老電影的頻道，看了很多次。

邱浩很快找到放稅務檔案的紙箱。他抽出幾個檔案看了一下，又放回去說，

「帶回去再慢慢消化吧。」「小文，幫我找找，有沒有我們父母交往的線索。」

「這樣好嗎?」母親從小教我，要尊重別人的隱私。

「你的顧慮我了解，但我們不能一直活在這個疑問中，我相信，父親肯定希望我們了解真相。」

我不得不同意邱浩的看法。只是，我們翻遍了房間裡每一個角落，毫無所獲。

冰箱裡空無一物。剛路過土地公廟旁，有一間便利商店，我們決定走路過去，買點飲料和午餐。買了飲料和涼麵，我們繞到土地公廟後面找我外婆家，邱浩指著後面的池塘說，

「我十一歲時，在這池塘，為了救一個小女娃，差點溺斃。」

「那時我已學會游泳，看到小女娃落水，想都沒想就跳下去，但小娃娃緊抓我不放，我沒學過救生，反被往下拉。幸好有一工人經過，將我兩救起。」

「小文，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

「邱浩，你第一次在勵威看到我，為甚麼盯著我不放，是不是你已經知道我是黃秋惠的女兒?」

「喔不，還不知道，我只覺得這女孩像在那兒見過，有一種吸引力，讓我眼光移不開。」

「你十一歲時，我三歲。邱浩，我們回去，我需要打一個電話。」

***

我按上電話免持鍵，讓邱浩也能聽到我們的對話。

「舅媽，我是文文，你最近好嗎?」

「好啊，文文， 發生了甚麼事?」

「我很好，沒事，只是想問你一件我小時候的事。」

「喔，沒事就好，你想問甚麼事?」

「我小時候，是不是曾掉進池塘過?」

「有啊，就你剛從台北回來不久，三歲左右吧。你阿嬤帶你去土地公廟拜拜，你跑到池塘邊玩，被其他小孩一推，就掉進去。有個男孩跳下去救你，也沒浮上來，後來有個工人經過，才把你們兩撈上來，都沒氣息了。還好，急救後都有救回來。」

「為甚麼我媽從來沒有跟我說這事?」

「你媽根本不知道。那時你爸剛走不久，你媽一人在台北工作，你阿嬤怕她擔心，都不讓大家說。」

「你知道那個跳下去救我的男孩，是哪家的孩子?」

「知道啊，就是陳老爺台北回來過暑假的孫子。」

「文文啊，你為甚麼問這事?」

「我常常做噩夢，夢到掉進水裡。」

「都二十幾年了還做啊。你應該去行天宮收驚，聽說挺有效的。」

「謝謝你，舅媽，來台北我請你吃飯。」

「記得去收驚。有空到高雄玩。」

邱浩看著我搖搖頭，又咧嘴大笑，

「原來，拖我下水的是你啊。」

「應該是你自己奮不顧身吧。」

「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模樣?」

「走路搖搖晃晃，頭上紮個沖天炮，挺可愛的。」

我忍不住起身抱住他，臉貼他的胸口，閉上眼睛靜聽他的心跳。原來，聯繫我們的，不是我們的父母。早在我還牙牙學語時，他就牽著我的手，共同經歷了生死。

許久後，他摸摸我的頭說，

「看來你三歲就糾纏上我了。」

「邱浩，我在勵威第一次看到你，好像被雷擊中，這張臉，似曾相識，彷彿記憶封塵的門找到了鑰匙。我就想，你跟我可能有前世未了恩怨，一定得查清楚。」

「所以你一直找機會接近我?」

「應該說，我一直接受你的接近，主被動要分清楚。」

「有甚麼好計較的，我們都攜手到鬼門關走一遭了。」

回台北的路上，我問他，

「差點溺斃，對你有沒什麼影響?」

「當然有。回台北後，我就要求父親讓我上救生員課程。外公看我對游泳如此感興趣，還在陽明山別墅蓋了一座游泳池。我每天訓練自己游一千公尺，以前瘦小的身體才慢慢壯碩起來。」

「後來母親意外死亡，又和父親鬧翻，我開始自我懲罰。回美國後，變得自閉，不交朋友，不參加聚會，把自己禁錮在電腦前，寫程式成了我最大的救贖。還好我保持每天游泳的習慣，只有在水裡，我才能得到真正的放鬆。」

「我的結局跟你不同。除了沒間斷過的噩夢，我極端怕水。念女中時，有游泳課，我一下水就抽筋，屢試不爽，體育老師都把我放棄了。」

「哪天我教你游泳，你敢學嗎?」

「那當然，有你在我怕甚麼。」

2021-11-27方格子

2022-9-28修訂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