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剛到單位報到的時候,第一個認識的同事,是一個人稱 Herzog 的前輩。
之所以同事間稱呼他如此,倒不是說他長得像神似黑格爾的慕尼黑電影導演,而是主管面試他進來的時候,稱讚說他有一種貴氣。
Herzog 舉手投足或許是真的有一種貴氣,或者說,言談之間對自己都相當有一種 alpha 自信。
記得有一次是辦公室約午間聚餐,大夥紛紛走下樓梯在中庭等候。Herzog 剛從外地出差回來,或許是許久未跟同事見面。一個箭步往前伸出大手,大俠比武的架式,懇摯炙熱的眼神問候到「好久不見,最近都還好嗎?」
可能是招架不住王侯之氣,同事接不上話倒是退後了幾步。
可能是他比較擅長打太極,就以守為攻接了話;「前輩好、大家好,我是新報到的人員。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後來主管也下來了, Herzog 轉頭跟主管談話去了,就留他跟其他同事在後面閒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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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疫情沒多久就爆發開來,辦公室也改成遠距上班了。原本就不熟的同事們就順利保持著社交距離。
不過主管是個很重視辦公室 social bonding 的人,就提議周末到附近的山林裡散步。他住的地方跟 Herzog 前輩離得近,就依約一起去搭火車前往目的地。
Herzog 前輩在人群中很好認,是月台上少數沒有戴口罩的。沒多久列車駛進,還是堅持不戴。
「這一切使我感到噁心,你看這些人。」精神抖擞的聲音來回著乘客不多的空蕩車廂,「你不用跟這些人一樣怯弱,戴著口罩。這是大國之間的陰謀,要的是我們對他們順服,要的是我們聽他們的話,好監控我們的所有一切。我反對這一切、鄙視這一切。」
列車終究是到達目的地。他終究是鬆了一口氣,沒有查票員或是其他乘客前來質問,為什麼不戴口罩。不然,本來是享受好山好水的他,得點花心思想想去應付這個衝突。
走著山林裡,也是跟之前一樣, Herzog 前輩跟著主管談論著大江大山,他走在三三兩兩的同事後頭,看著小花小草。
不知不覺已經是中午,主管提議在附近的小木屋吃點東西。
可能是天氣冷,又走了一大段路。等到坐定位置後,大夥就輪流起身去廁所。還是按照約定俗成,身為辦公室最資淺的生理男,就等大家用完再起身。
廁所的小便斗壞了,只剩下一間坐式馬桶。他推開門不禁皺起眉頭。
水箱下一攤好大的尿。
他想了想,嘆了口氣。這個小木屋就他們幾個人,看起來就他跟前輩會用男廁。況且前輩也剛走出來而已。
如果就走出去跟 Herzog 說,不只前輩沒面子,主管面子也掛不住。
如果他當作沒這回事不處理,小木屋的老闆更可能覺得他們這些外國人沒禮貌,不知道來這個國家,生理男是要坐著如廁的。
他就走到洗手台抽了幾疊衛生紙,蹲在馬桶邊擦拭著溫存的尿液,一塊一塊的地板弄乾。
終於把手洗抹著肥皂幾遍、沖洗了幾遍,才離開廁所。
「不好意思有點久,讓大家等」他走出來,看著大家都在門口等,連忙道歉。他才是那個失禮的野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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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幾周,例行的線上會議,他聽著 Herzog 說著去外地機場 PCR 篩檢的事情。「這一切都是大國之間的陰謀,誰知道那支棉花棒戳進我們的腦袋,是要我們的什麼,還是給我們放了什麼?」
一種阿爾發般的自信,或許他就缺乏這種風範,才不會被當作是這圈子的人中之龍,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