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金攻遼
徽宗重和元年(遼天祚帝天慶八年;金太祖天輔二年;1118年),武義大夫馬政(?-?,字仲甫,北宋人,為登州[蓬萊]兵馬鈐轄 、武義大夫),一身商人的打扮,自山東登州(今山東蓬萊)乘船渡海,對於船家來說,這不過是一次平常的買馬之旅。
對於徽宗來講,金的崛起是一次天賜良機,可以實現兩路夾擊,一血祖宗之恥,成就自己百代的英明。如果是神宗在,恐怕是更加的急切,畢竟和金結盟,比倉促變法效果要來得更快一些。
冬十月,童貫以遼李良嗣來,命為秘書丞,賜姓趙。
燕人馬植,本遼大族,仕至光祿卿,行污而內亂,不齒於人。
童貫使遼,道盧溝,植夜見其侍吏,自言有滅燕之策,因得見貫。貫與語,大奇之,載與俱歸,易姓名曰李良嗣,薦諸朝。
植即獻策曰:”女真恨遼人切骨,而天祚荒淫失道。本朝若自登、萊涉海,結好女真,與之相約攻遼,其國可圖也。”
議者謂“祖宗以來,雖有此道,以其地接諸蕃,禁商賈舟車不得行,百有馀年矣,一旦啓之,懼非中國之利。”
不聽。帝召問之,植對曰:“遼國必亡。陛下念舊民塗炭之苦,複中國往昔之疆,代天譴謫,以治伐亂,王師一出,必壺漿來迎。萬一女真得志,事不侔矣。”
帝嘉納之,賜姓趙氏,以為秘書丞。圖燕之議自此始。
— — 宋史紀事本末·卷53
馬政的使命就是從海上入金,達成宋金合擊遼的協議。至於宋遼之間的澶淵之盟 — — 就讓它成為历史文件吧。
武義大夫官職僅僅在徽宗政和(1111–1117)年間存在,當時定下武臣官階五十三階,武義大夫為第二十一階,應該說出使金的馬政只是一個中級官員。在出使之前,馬政的官職是兵馬鈐轄,也是不高的官職。北宋時,兵馬鈐轄領兵五千人 。王安石變法後,需要佐助上級共商,簽書行遣軍馬公事。通常只有加都兵馬鈐轄,才表示資深 — — 類似當代“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嚮”。
馬政一行九月到了遼東金州,上岸後就被搶,數次差點被殺掉。又被縛20多天,一直走到金上京會寧府(位於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阿城區南郊,阿什河左岸)。阿骨打在皇帝寨接見了馬政一行,對宋的建議十分意外。阿骨打與吳乞買(金太宗完顏晟,1075年11月25日-1135年2月9日。金朝第二位皇帝,1123年9月27日 -1135年2月9日在位。女真名吳乞買,金太祖之弟,身材魁梧,力大無比,能親手搏熊刺虎)、完顏撒改(?-1121年,金景祖完顏烏骨乃之孫,金世祖完顏劾里缽之長兄韓國公完顏劾者之子。1115年7月任國論勃極烈,相當於國相。9月改為國論忽魯勃極烈。死後追封燕國王)、完顏杲(11世紀-1130年9月,女真名斜也,金世祖完顏劾里缽第五子,金太祖和金太宗之弟)、完顏斡魯(11世紀?-1128年1月23日,金朝官員。金太祖阿骨打伯父韓國公完顏劾者的第三子,完顏撒改的弟弟,秦王完顏宗翰[粘罕]的親叔父)、完顏宗翰(1080年-1137年,本名粘沒喝,漢語訛為粘罕,小名鳥家奴,國相完顏撒改長子,金國開國功臣,历仕金太祖、金太宗、金熙宗三朝皇帝)、完顏希尹(?-1140年,本名穀神,又作兀室、悟室、胡舍。完顏阿骨打的從兄歡都之子。金國女真文字創制者)等商議了兩天,決定與宋結盟 — — 由此可見,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對此極為重視。
历史學家傾向於認為,金太祖完顏阿骨與宋合議的海上之盟是一時權宜之計,滅遼後,發現宋弱,於是毀約攻宋,恐怕是錯誤的判斷。顯然金太祖完顏阿骨非常重視這份經過深思熟慮的合約,而且特別遺言後代不得攻宋。
皇子謂:“太祖止我伐宋,言猶在耳,皇帝仰體此意,故令我懣[mèn]自便。”
— — 靖康稗史箋證·之四
《靖康稗史箋證》,由宋人確庵、耐庵編纂,共輯有七種稗史,習慣上又稱其為《靖康稗史七種》,包括:
宋人鐘邦直《宣和乙巳奉使金國行程錄》
宋人無名氏《甕中人語》
宋人無名氏《開封府狀》
金人李天民《南徵錄匯》
金人王成棣《青宮譯語》
宋人無名氏《呻吟語》
金人無名氏《宋俘記》
除《宣和乙巳奉使金國行程錄》外,其餘六種均記載汴京淪陷、金兵北歸的史實,且因為皆是作者親身見聞,逐日記錄,可信度比較高。
庚午,遣武義大夫馬政同高藥師等使女真,講買馬舊好。
上既竄先所遣借官過海將校等,複委童貫措置,又降禦筆通好女真事。
監司、帥臣不許幹預;如違並以違禦筆論。
貫更令王師中別選能吏馬政。政,洮州人也,責官青州,寓家牟平。師中言政可使,遂用之。
政與平海指揮軍員呼慶等隨高藥師、曹孝才以閏九月乙卯下海,才達北岸,為邏者所執,並其物奪之,欲殺者屢矣。
已而縛,行經十馀州,至阿骨打所,居阿芝川來流河約三千馀里,其用事人曰粘罕,曰阿忽,曰兀室。粘罕、兀室,阿骨打之姪,而阿忽,其長男也,皆呼為”郎君”。
詰問海上遣使之由,政以實對。
阿骨打與眾議數日,遂質登州小校王美、劉亮等六人,發渤海人李善慶、熟女真散都、生女真勃達三人,齋國書並北珠、生金、貂革、人參、松子同馬政等來,以十二月乙卯至登州,登州遣赴闕。
— — 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卷三十七
宋徽宗宣和元年(遼天祚帝天慶九年;金太祖天輔三年;1119年)三月底,宋朝再派朝議大夫直秘閣趙有開,忠翊郎王環充帶上詔書和禮物與李善慶回金。走到登州時,趙有開就死了。又傳來遼冊封阿骨打為東懷國王、遼和女真講和的消息。
於是宋朝懷疑遼金議和後,不會聯宋,只派平海軍校呼延慶(?-?,宋軍事將領、外交官。又叫呼慶。善外國語,又辨博,多次使金)護送李善慶等金使回金。呼延慶只帶登州的文書與李善慶同行,六月初到了金上京。金國粘罕責問呼延慶,宋朝為何中止談判,並對宋朝的怠慢表示不滿,將呼延慶扣留。因宋徽宗未見金使,這次阿骨打也沒見呼延慶。
十二月二十五日丁酉,女真遣呼延慶回,同時聲稱求好攻遼本不是金人意願,金戰遼根本不需要宋人的幫助。呼延慶只好回書告於朝廷:“契丹講好不成,請複別遣人通好”。其實放回呼延慶就是為了合約,所做的姿態不過是談判的技巧。但是宋朝過於急迫,反而失去了和談的先機。
宋徽宗宣和二年(遼天祚帝天慶十年;金太祖天輔四年;1120年),徽宗遣使使金,在當時聯金之策,表面上仍是機密,因此宋朝沒有使用國書,而是徽宗通過寫親筆信的方式與金人交往。禦筆里說:“據燕京並所管州城,原是漢地,若許複舊,將自來與契丹銀絹轉交,可往計議,雖無國信,諒不妄言。” — — 徽宗的目標是收回燕雲十六州的故地,但是心虛,只提燕京所管州城,自縛手腳。
這次出使的是馬植(?-1126,遼末、北宋末燕[今河北省北部地區]人,世為遼國大族,久居燕雲十六州),童貫給他起了李良嗣的名字,這次出使又賜姓趙,改名為趙良嗣。
趙良嗣真是的為宋爭利,在談判中盡量擴大燕京的轄區,要求將西京和平州、營州都包括進去,恢複長城以南一切漢地,卻被金人以不屬燕京管轄為由斷然駁回。雙方對此問題爭論不休,文書往來,議論不絕,最後議定燕京許於宋朝,而待戰事結束後,根據戰事結果,西京歸化奉聖等州再做議論交割。
並且特別強調了還燕之事,需要以宋朝出兵夾攻作為前提,才肯答應。後來宋軍面對遼軍的潰敗,也為交割燕地增加了困難。
最後雙方約定:屆時金進攻遼中京(內蒙古寧城西),宋攻取燕京一帶,事成以後,燕京歸宋所有,送給金朝歲賜五十萬兩匹。趙良嗣回來複命,朝廷才知禦筆作繭自縛,再派馬政報聘,在國書中把燕雲十六州一一註明。不料金人態度強硬,表示宋方如果要求過高,只有解約了事。
海上之盟
現在宋金之間的合議已經沒有秘密可言,於是朝中有識之士站出來反對。
樞密院執政鄧洵武認為:“與強金為鄰,難道好於與弱遼為鄰?”
安堯臣則認為背誓而啓邊釁,將導致兵事連年,民困於此。
宋徽宗宣和元年(遼天祚帝天慶九年;金太祖天輔三年;1119年),高麗睿宗(朝鮮語:고려 예종/高麗 睿宗 Goryeo Yejong;1079年-1122年,姓王,諱俁,朝鮮語:왕우/王俁 Wang U。字世民,高麗國的第16代君主,1105年-1122年在位)病重,向宋朝求醫,徽宗派遣二名醫生前往,二年後返回。他們在高麗時,睿宗的兒子王楷,後來的高麗仁宗(朝鮮語:고려 인종/高麗 仁宗 Goryeo Injong;1109年-1146年。姓王,諱楷,朝鮮語:왕해/王楷 Wang Hae,字仁表,高麗國的第17代君主,1123年-1146年在位)曾對他們說:“聽說朝廷欲與女真合兵伐遼。遼存,猶足以為朝廷捍衛邊疆。女真如狼虎,不可交。願二醫回國向天子匯報,宜早為備。”。兩位醫生書信轉達了這個警告,但徽宗不聽。
宣和元年春正月,金主與粘沒喝議,遣渤海人李善慶、女真散睹持國書並北珠、生金等物,同馬政來修好。詔蔡京等諭以夾攻遼之意,善慶等唯唯。居十馀日,遣政同趙有開賫詔及禮物,與善慶等渡海報聘。行至登州,有開死。會諜者言遼已封金主為帝,乃詔政勿行,止遣平海軍校呼慶送善慶等歸金。金主遣慶歸,且語之曰:“吾已獲遼數路。汝歸見皇帝,果欲結好,早示國書。若仍用詔,決難從也。”初,高麗來求醫,帝命二醫往。至是,歸,奏雲:“高麗館醫甚勤,日夕引之視其用兵、布陣、禦敵之方。曰:聞天子將與女真圖契丹。苟存契丹,猶足為中國捍邊。女真虎狼,不可交也。宜早為之備。。”帝聞之不樂。
— — 宋史紀事本末·卷五十三
高麗傳的記載有出入,是醫生於宋徽宗宣和四年(遼天祚帝保大二年;金太祖天輔六年;1122年)醫生歸來,才告知其事,已經來不及了。
宣和四年,俁卒。初,高麗俗兄終弟及,至是諸弟爭立,其相李資深立俁子楷。來告哀,詔給事中路允迪、中書舍人傅墨卿奠慰。俁之在位也,求醫於朝,詔使二醫往,留二年而歸,楷語之曰:“聞朝廷將用兵伐遼。遼兄弟之國,存之足為邊捍。女真狼虎耳,不可交也。業已然,願二醫歸報天子,宜早為備。”歸奏其言,已無及矣。
— — 宋史·高麗傳
历仕宋徽宗、欽宗、高宗三朝的宇文虛中(1079年-1146年,初名黃中,宋徽宗親改其名為虛中,字叔通,別號龍溪居士,成都廣都[今成都雙流]人,其兄宇文粹中),历任多個地方官,入京後,历任起居舍人、國史編修官、同知貢舉、中書舍人。宇文虛中天資聰慧,熟諳國事民情,眼界寬廣,對內政、外交洞若觀火。他知道宋金合議後,特別上書反對,認為放棄已經恭順很久的契丹,引來不知禮儀的強金,是招禍之舉。
用兵之策,必先計強弱,策虛實,知彼知己,當圖萬全。今邊圉無應敵之具,府庫無數月之儲,安危存亡,系茲一舉,豈可輕議?且中國與契丹講和,今逾百年,自遭女真侵削以來,向慕本朝,一切恭順。今舍恭順之契丹,不羈縻封殖,為我蕃籬,而遠逾海外,引強悍之女真以為鄰域。女真藉百勝之勢,虛喝驕矜,不可以禮義服,不可以言說誘,持卞莊兩鬥之計,引兵逾境。以百年怠惰之兵,當新銳難抗之敵;以寡謀安逸之將,角逐於血肉之林。臣恐中國之禍未有寧息之期也。
— — 宋史紀事本末·卷五十三
但是徽宗在童貫的堅持下,一心期望超越先祖之功,最終簽訂了海上之盟,主要條款如下:
一、宋金南北出兵夾攻遼。兩國軍隊均不越過長城。不能單方與遼講和。
二、宋朝將每年貢給遼國的歲幣,按舊數轉貢金國,同時宋朝給予金出兵一定的糧餉軍費。
三、金原則上同意將燕雲十六州交給宋朝。
四、雙方不許互相招降納叛。
五、平州不屬燕京舊漢地,也不屬遼太宗受賄之地,不在歸還之列。
宋徽宗宣和四年十二月(遼保大二年;金天輔六年;公元1123年2月)金滅遼。
門戶洞開
宋朝在方臘起義平定之後,童貫才率大軍揮師北上攻打燕京,然而童貫所率大軍屢戰屢敗。等到金軍一路順利進入燕京後,指責宋未能兌現承諾“攻陷遼南京”,而拒絕還燕雲。
左企弓(?-1123年,遼朝、金朝之際大臣。字君材,薊州[今天津市薊縣]人)勸金太祖不要把燕京給宋朝,獻詩:“並力攻遼盟共尋,功成力有淺和深,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
太祖既定燕,從初約以與宋人。
企弓獻詩, 略曰:”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太祖不聽。
— — 金史·左企弓傳
雙方多次交涉後,北宋以二十萬兩銀、三十萬匹絹給金,並納燕京代租錢一百萬貫,換回燕雲六州(景、檀、易、涿、薊、順,其中景、易二州不在十六州之內)及遼南京城。金軍得六州中奚、契丹、渤海等族的人口財產,僅留漢人給宋朝。
另外宋朝交出降宋的遼臣趙溫訊、李處能等,並以追殺遼朝餘部為名向宋朝索得軍糧20萬石。
金朝還向宋朝索要投降宋朝的郭藥師(?-?,渤海鐵州人。遼末金初時的燕京將領,遼被滅時降宋,之後降金,並協助金南侵)部“怨軍”八千人,宋將幽州城轄區內150貫以上家產的3萬餘戶人家交割給金朝,交換郭藥師部留宋。
宋同意金帶走燕地人口。金軍撤走前將遼南京城內財物和人口搜刮一空,宋接收到“城市丘墟,狐貍穴處”的空城後,改遼南京析津府為燕山府。
宋朝提出以遼朝西京大同府為交換,但金朝卻提出要遷走其全部居民,宋朝只得又給了金朝20萬兩,而金卻沒有將大同府讓給宋
平灤營不是五代時契丹的受賄之地,不在歸還之列。西京暫不還,另議。
徽宗以收複燕雲之功,封童貫為豫國公再進封廣陽郡王,升蔡攸(1077年-1126年,字居安,興化仙游[今屬福建]人,蔡京長子)為少師,宰相王黼[fǔ](1079年-1126年,字將明,北宋開封祥符[今河南開封]人,北宋末期政治人物,風姿俊美,善於逢迎,被稱為六賊之一)由少師進位太傅,賞玉帶,趙良嗣為延康殿學士,命王安中(1075年-1134年,字履道,中山曲陽[今河北曲陽]人)作《複燕雲碑》。
從馬植提出“海上之盟”,到宋重新恢複燕京,前後十二年,如果從上京談判算不到四年。結盟之前 ,宋在金人看來是個天朝大國,談判過程中,金使臣往來,在多次穿越長城的過程中,知曉了宋朝的山川險要。戰後,又得到榆關(山海關)以南的平、灤、營三州(秦皇島地區),占領著娘子關以南的西京(大同地區),宋朝中原地帶依然是無險可守。
中國古代“遠交近攻”是兵法“三十六計”的一計。原文為:“混戰之局,縱橫捭闔之中,各自取利。遠不可攻,而可以利相結;近者交之,反使變生肘腋。是指在自己強大時,進攻近鄰,結交遠方,可以使得近鄰陷入兩面作戰的混亂之局面。
但在自己弱小守成的時候,恰恰要聯弱攻強。可是急於求成的宋徽宗、童貫反其道而行之,背棄了守約百年,已經國勢衰弱的遼朝,結盟強勢崛起於黑山白水之間,尚未開化的女真。而女真正處於弱則盟,強則攻;“不可以禮義服,不可以言說誘”的“野蠻時代”。可以說,沒有“海上之盟”,就沒有其後的“靖康之變”,就沒有北宋的滅亡。而宋如果以自己的財力和謀略,維持遼、金、夏共存守邊,也可能躲過蒙古最終滅宋,中原文化進入暗黑時代的劫運 — — 甚至是否可以在東方出現“啓蒙”,也未可知。
聯金滅遼的戰略選擇,是在北宋國運轉折的關鍵時刻,做了戰略性的巨大選擇錯誤,為了得到幾座空城虛名,讓百年之盟成為历史文件。又用一份如紙的虛幻合約,將宋的滅亡之門,親手打開了。
旭,2022年10月2日-3日,10月25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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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旭,日在九天